专访新华社副总编辑夏林:置身变革的年代(4)
主持人：近几年来国内只要有重大战役性报道或者突发性报道，您总会带领新华社的记者冲在第一线。那么您觉得新华社这些年来，对于战役性报道和突发性报道，最大的变化在哪里？置身重大新闻事件，您觉得组织过的哪些报道给您留下了比较深刻的印象？
夏林：战役性报道对新华社来说是一个特别重要的事，因为新华社是一个全国性的媒体。我分工国内报道，所以国内的一些事情参与的也比较多，乌鲁木齐事件7月5日夜间爆发后，7月6日我就按照新华社社长李从军同志的指示，带着文字、摄影、摄像记者从北京坐飞机驰援，连夜组建前方报道指挥部。玉树地震我也到海拔4000米的前方帐篷工作区去当过总指挥，还有一些大的国防科技和经济建设项目，比如说“神五”“神六”载人飞行，直到“神七”，我都到指挥部参加了组织报道的工作。在三峡大坝建成时，那是世界上最大的混凝土重力坝，我带着70多个记者到三峡工地去完成报道。当然，说起来我是带队人，实际上每一次战役性报道，都是靠新华社团队的整体力量。像“七五”事件这样全世界都关注重大事件，新闻工作中属于高度敏感的政治报道范畴，当时总社负责人李从军同志在北京昼夜值守，从头至尾“掌控”着报道的大局。
这些报道我经历了以后，现在回想起来，觉得媒体间的竞争格局发生很大变化，报道的工作方式也发生很大的变化。比如说过去大的战役性报道那时候新华社可以慢慢地做，我们发通讯发消息发照片，但是后来有了电视，而且电视以一种强势媒体的形态出现，重大事件直播的时候，现场一览无遗，在这样的时候通讯社传统的工作方式发生了变化。我讲个很简单的道理，为此可以举个夸张的例子，奥运会开幕的时候全球有50亿人同时通过电视看到。现在就有一个问题出现了，电视直播的时候，速度非常快，实际上是新闻事件的过程完全是同步跟进，那么这样你想想我们过去的新闻定义是什么，大家都说新闻是对新近发生的事实的报道，可是现在不同了，新闻变成了对新近发生和正在发生的事实的报道。神七发射报道和神五发射报道就不一样了，神五没有直播，神七直播了，点火升空的那个时候，全世界都看到了。过去，记者的职业自豪感是我在历史事件的前沿我看到了事件的过程，然后我把我看见的转递给读者。现在不是了，现在变成了记者退居到观众席上，和所有的观众一起观看事件的发生。新华社记者拍的照片，即使是即拍即发的设备，那也是事件发生了以后才传出去的。通讯方式发生了变化，新闻记者也要随之变化，比如说，我们更应该重视那些电视镜头背后的故事，应该不仅告诉大家发生了什么，还应该告诉大家为什么发生，这样对记者的工作方式和对记者的素质要求都高了。
主持人：那我们面对重大新闻事件发生的时候，现场组建的指挥部应该注意些什么？报道组织者应该重点考虑些什么呢？
夏林：比如说刚才告诉你的青藏铁路报道，从格尔木到拉萨全长1142公里，通了火车以后，中国的半个版图的旅游路线都发生了变化。因为通了火车以后，车厢携氧进藏，游人可以大批次地去，把好多人纵贯青藏饱览高原的梦想一下子实现了。这条钢铁大动脉的贯通，经济军事方面的战略意义就更不用说了。青藏铁路建成的时候，总书记胡锦涛同志亲自到格尔木去剪彩。那时候我带了新华社104个记者编辑去现场，媒体为了报道这个历史性事件互不相让，我记得那时中央各大媒体的报道团队都从北京来到格尔木，在建设工地各显神通，马上投入“跑马圈地”的紧张忙碌中。这一轮媒体拼抢中，通讯社和电视台的较量给我留下较深的印象。
记得为了确保报道实施方案没有疏漏，我们当时先派了技术局人员上高原，从拉萨到格尔木翻山越岭走了4趟，他们走的过程中发现了问题，例如，很多品牌的手提电脑在高原上磁头处于悬浮状态，打不了字，这倒还好办，都换成IBM型号就是了，更要命的是手机根本都没用，一个记者发稿如果手机没用了的话你怎么发？回来讲了这个困难后，我跟大家说，要是手机发不了的话，车厢里信号屏蔽海事卫星发稿系统又用不上，从格尔木到拉萨的过程中首发列车不就成了闷罐车了吗，读者什么都不知道了！可读者怎么能忍受13个小时零26分钟的沉默呢？我又提了第二个问题：铁路自己各部门怎么能够联络呢？一问问出个铁通公司，原来铁通公司有自己的一套覆盖青藏高原的移动通讯数字信号系统，于是马上跟青藏铁路的建设指挥部联系，求援铁通手机，并紧急安排由6台铁通电话辗转输送信号到北京，打通了从青藏高原到北京总部的发稿线路。
到现在我还记得，铁通GSM—R系统的手机卡送到了设在格尔木的新华社前方指挥部那天的场面，当时我把这两个卡攥在手心里头，顿感如释重负，虽然磁卡很小很轻，但我觉得是把整个这一场战役性报道的决胜权拿到手里了！后来我给格尔木、拉萨两边上车的记者组一边一个磁卡，由此开始了对“青1”“藏2”两列首发车从拉萨到格尔木对开的这一次历史性事件的全程报道。在这激动人心的过程中，新华社记者不间断地从列车上发出稿子，从沱沱河到昆仑山、念青唐古拉、羌塘草原一路不停地发，至7月2日凌晨，前后共滚动播发新华社快讯1158条，记者最后把手机都打得烫手了，自动停机，只好一换再换。而与此同时电视台陷入了静默，他们很有名气的电视主持人都在演播室里炒冷饭，在屏幕上定格记者拍的高原照片，讲述西藏发生了哪些变化，对正在行驶的火车的现场报道呢？没信号，列车上的电视摄制组只好用笨法子，在车上拍完了以后坐等，四个小时后到了沱沱河站，从列车上往下扔带子，再派人开汽车到那个火车站捡带子，回西宁发稿时已晚了三秋。那场战役性报道打下来，新华社前线指挥部气氛热烈，确实有不辱使命的感觉。听说当时我们一路领先地发出独家新闻的时候，各家媒体的前方报道中心电话铃声不停，北京总部的编辑都在催问前方：“新华社为什么还在不断地发？”后来直到报道结束的时候，我让记者发了一条通稿“新华社拉萨快讯：铁通公司覆盖青藏高原的GSM—R移动通讯系统确保新华社记者畅通无阻地进行了全程滚动报道，新华社前方报道组在此次历史性事件报道结束之际，特向提供技术支持的铁道部铁通公司表示谢意”，至此才揭开了谜底，所有的媒体恍然大悟。
这也说明一个问题，什么问题？一场新闻大战战火点燃的时候，作为指挥者你首先要想的是什么，你要排兵布阵，你要先声夺人，但是你永远要首先想到你的通讯有没有保障，即你的稿子是以什么方式发出来的，从什么地方播发上天，北京总部靠什么接收，没有这个一切都等于零。请注意，这里我不是说第一时间记者赶到现场不重要，我是说第一时间记者能在现场发出报道更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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