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新华社副总编辑夏林:置身变革的年代(5)
主持人：夏总您不仅仅分管着国内的报道，还同时也分管着新华社的内参报道，担任参编部主任、《内部参考》编委会主任。新华社的内参报道是怎样推动工作的？您觉得近些年来内参报道内容和形式上有什么变化吗？
夏林：你提了两个问题，一是多年来参考新闻报道工作在党和国家的决策体系中发挥的作用；二是工作背景发生了很大变化的情况下我们怎么继续做好参考报道，我简要回答一下。
回答第一个问题我想讲个故事。新华社过去有个记者叫王殊，他的从记者到大使的传奇经历，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曾在新闻圈里流传一时。当年有一次他邀请我到钓鱼台东门外的家去坐一坐，后来我就把跟他谈话的印象写了一个报告文学，在一个文学刊物上登出来，所以我熟悉他的事情。王殊当年本来是要到意大利当记者的机票都订了，波恩分社的首席记者病重，他临时去波恩，他这样去最大的一个优势就是去之前没有框框，因为走之前来不及看外交部那些有时代局限性的东西，对德国的社会的看法没有框框，他去了以后写回国的参考报道，是俯瞰整个世界的版图来考虑问题，确实考虑的是大的问题，比如说苏联，那时候在中苏边境陈兵百万，说要来打我们，中国的口号是“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好多工厂都搬到大三线挖山洞藏起来，耗费多少人力，这些举措就是来自于苏方跟我们不惜一战的判断。但是王殊到了欧洲以后，参加了好多研讨会、学术会议，政治家学者们讨论，发现他们有一个很惊人的看法，认为在富于侵略色彩的苏联人那里，欧洲才是最有吸引力的。俄国人的心目中历来是向往欧洲的，从他们的彼得大帝开始，就把首都从莫斯科搬到了圣彼得堡，等于是在波罗的海建起一个面向欧洲的桥头堡，他们学习欧洲人在海边建宫殿，盖了东宫盖夏宫，要像欧洲人一样生活。王殊到西德当首席记者是1969年，珍宝岛的炮声刚刚沉寂，欧洲不少人幸灾乐祸，认为苏联“战略东移”，由此引起了旷日持久的争论。王殊从这些众说纷纭的声音中得出了一个结论：苏联的战略是“声东击西”，总是说要向东边找麻烦，实际上他是要打西边，而惶惶不可终日的西方人却想把这股祸水引到东方。他客观地反映了欧洲政坛这场争论，并直陈己见，把这些重要情况发回国内，刊登在新华社的内部刊物里，毛泽东周恩来看到了，都相当重视。他放假回国的时候，毛主席在著名的中南海书房接见了他。他一去看见毛主席当场就激动地哭了，然后和毛主席、周总理、乔冠华聊了整整一夜，他的这个重大见解对中南海的政治家们产生了很深的影响。改革开放以后邓小平也提出，大战打不起来，中国可以有几十年的建设时间。为此中国撤消了好几个军区，军费削减，先集中力量搞经济建设，这是一件很大的事。
王殊的参考调研报道还有一个贡献，就是直接推动了两国建交。那时西德没有中国大使馆，新华分社在欧洲各国起着驻外机构的特殊作用。王殊在西德广结善缘，跟在野党的人也成了很好的朋友，在野党的领袖都到新华社波恩分社去吃中国菜。经过细致的调研和慎重思考，他在发回国内的参考报道中提出，中国和联邦德国建交的时机已经到来，特别是可以通过在野党做工作。他的建议，得到了我国政府的重视，外交部正式发出邀请，他就把施罗德这些人带到北京来吃中国菜来了，后来这些人成了新的政府的首脑人物，结果当然是签订了友好协定，最后建立起外交关系。周总理说了一句话：“新华社有人才”，把王殊调到外交部，当了驻波恩的中国大使。中国和联邦德国建交的意义在哪里？它是仅次于美国和日本的第三大贸易国，中国从此以后精密化学和精密医疗设备都是从西德引进的。王殊的国际参考报道就是这样发挥的作用，这样的记者过去将来都是不可多得。因为这个人看问题天生具备一种政治家的眼光，他把一个新华社驻外记者的作用发挥到了极致。
第二个问题，参考报道的工作背景确实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比如说新华社的《参考消息》，七十年代的发行量曾逼近1000万份，但那个时代不可复制了。因为那个时候中国人只有那么一扇了解外界的窗口，现在不光是窗子一扇扇打开了，连一扇扇门都推开了，出去那么多人，现在美国刚有个数字，留美学生人数最多的国家就是中国。这样的情况下，不仅大众媒体是跨境传播，口口相传的信息也在跨国境传播，人人都知道世界上每天发生什么事，参考报道也必然随之发生很大的变化，这是一个变化。
但是，新华社的国际调研报道在今天就不重要了吗？不是的，因为随着时代的进步，我们国家还发生了一个变化：中国的每件经济生活中发生的大事都是和国际上连在一起的，比如最近国内的这一轮涨价，不是和美联储推出第二轮量化宽松货币政策、开动印钞机有直接关联吗？刚刚过去还没有完全风平浪静的金融风暴引起的这一次经济衰退，源头也在美国，次贷风波引起的。所以研究国内事情离不开国际背景，我们现在做参考报道特别强调要国际国内打通。这就是我们的参考报道一个很大的改变，不再是关起国门中国人自己研究自己的事情。我们策划调研一个国内问题的时候，编辑部往往要同时考虑到国外，给东京、巴黎、柏林、悉尼、开罗、莫斯科、墨西哥城等很多国家的新华社派驻当地分社发业务电，请他们同步研究一下国外这个问题是怎么处理的，国内外之间相互的影响是什么。可见，研究国际问题在今天不是可以忽略不计，而是更为重要了。
扩展阅读
- 新闻排行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