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绵竹距汶川仅30公里,绵竹辖区内的汉旺镇就更近了,与汶川仅一山之隔。去汉旺镇的途中,远远就看见小镇所依傍的龙门山,平缓的山脊呈现出优美的曲线,这条曲线的背后峰峦耸立。杨帆说,地震前山脊是最高点,看不见后面的山,地震发生后,山脊矮下一大截,才冒出了那些崇山峻岭。
杨帆是汉旺人,镇政府派她来做向导。她这么“一笔带过”,却让我浮想联翩。上万年前的造山运动,把大自然的相貌更来换去,张家界、黄山、庐山都是这么来的。人类为眼前美景不知付出了多少代价。
汉旺的来历说起来很久远。东汉时期光武帝刘秀在这里呆过,留下了许多传说故事和遗迹胜景。新中国成立后,汉旺成为典型的工贸型城镇。东方汽轮机厂是国家火电、核电、风电设备生产基地,也是世界最大的发电设备制造企业之一。这么一个大厂驻扎在这么一个小镇里,自然就把小镇的经济、文化给带动起来。“5·12”大地震,震源点在汶川,损失最惨重的是汉旺,原因就在这里。
现在,这里静悄悄。一堵高墙把老城遗址区与外界隔开。杨帆带我向一个大铁门走去,守门人打开铁门上的一扇小门,放我们进去。进去,只这一下,时光停滞了整整3年。
我们沿街往里走。这条街道曾被倒塌的钢筋水泥所掩埋,后来当地人用推土机把街道清理了出来。在老城遗址区,只有街道是被人“做过手脚”的。不过,我们还是很小心,路面上还残存着玻璃碎片和枯枝瓦砾。街道右边有一条河,河水从山脚下流过来,河上有3座拱桥。对面河岸一溜平房是菜市场,居民楼三五成群错落有致。街道左边,一个个店铺密密地排在一起,大小餐馆散布其间。当然,我们看到的景象是桥已断、店已毁、楼已垮,昔日的繁华只能依靠杨帆的回忆。
杨帆在小镇里长大,她读过书的小学已经面目全非。她指给我看一座二层小楼,白色外墙绘有彩画,那是幼儿园。她没往下说,我不再问。我们走进另一片街区,旅店、餐馆、医院、银行、保险公司都集中在这里,街巷井然,商铺林立。从歪斜断裂的招牌上,能辨认出哪一家商铺是做什么的。2008年我在意大利旅行,到过庞贝。1900年前维苏威火山爆发,不容分说把这座小城从地球上抹掉,被挖出来已是千年之后。踱步于庞贝,我对古罗马时期的城市品质感慨不已,也仅此而已。在汉旺,城已死,历史细节尚未冷却。一座楼的屋顶已被掀掉,楼体七拧八扭,阳台上的仙人掌竟还活着。一家婚纱影楼的外观已极度变形,却见紫红色丝绒窗帘从破碎的窗户里飘出来。小镇鲜活的影子,把埋藏在我内心的隐痛,一丝丝抽拔出来。
8级地震的破坏力我们领教了。也有例外。汉旺镇北头有一座25米高的水塔,8级大地震它轻松应对,毫发无损。我仰视塔顶,塔顶上草帽一样的冠状物还好好地在那儿。若在平时,它也就是它了,现在它的周围化作一片废墟,就真得认真仰视它。仰视,仍不得其解。低头,见地面上插了一块绿色标牌,有几行字:水塔主体按照200吨设计施工,但考虑实际需求,上面的冠状物部分按照150吨建设,于是有了“最牛的水塔”。这个例子是否该收入建筑设计的教科书呢?
距离水塔几十步远的地方,又见到一个怪象:一座楼房齐齐整整,仅北端一隅一楼至五楼彻底坍塌,好像一艘邮轮,船头被齐刷刷“砍掉”,船身和船尾仍然完好。杨帆告诉我,这座楼房已经纳入科研项目,它对单体建筑的抗震设计有启示作用。在各种自然灾害中,地震灾害对人类的摧残最大。历史上世界各地因地震而毁灭的城市有27座。现在全球每年要发生上百万次地震,合下来每天也有上万次,只是绝大多数我们感觉不到而已。地震灾害与人类的较量没有停止过,永远不会停止。好在,它使用蛮力,我们运用智慧。
汶川大地震遗址有好几个。青川县在地震后半年内建成了东河口地震遗址公园,现在已成为AAAA级旅游景区。北川国家地震遗址博物馆正在筹建中,馆址在原北川中学。还有一些仅保留了局部的地震遗址,如都江堰李冰街地震遗址、虹口深溪沟地震遗址、飞来峰地震遗址。这些地震遗址大多数已向游人开放。
3年过去,汉旺老城遗址还处于原始状态。有参观团体来,需要先到绵竹市委办理入门许可证,我跨进的那道铁门是唯一的出入口。地震景观是一笔重要遗产,可以用来旅游开发。一位美国地震遗址保护专家建议,在汉旺老城架一个空中走廊。但作为一个典型的工贸型城镇,汉旺和青川、北川在地震遗址形态上有较大区别。仅仅当作地震遗址公园或地震遗址博物馆来开发,难以避免同质化不说,也没有充分发挥它的作用。镇政府党组书记张扬武对我说:“方案有好几个,我们要更好的方案。”
汉旺新城已经拔地而起。汽车穿城而过,扑入眼帘的是红墙碧瓦、高楼飞檐、小桥流水、宽敞的马路和大片的景观绿化带。我在想,任何一次灾难都将以人类的进步作为补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