党报改革有着广阔的空间
网络热词“给力”上了2010年11月10日《人民日报》头版头条，而且进了标题：《江苏给力“文化强省”》，一些新闻报道和研究文章已就此展开过讨论。本文不打算探讨“给力”的词源学意义，也不准备评判“给力”用得咋样，而旨在讨论此事对党报改革具有何种启迪意义。
从直观上看，《人民日报》头版头条报道的标题用“给力”，这是一种颇有意味的媒体语言现象，当属于新闻语言学或社会语言学的范畴。但是它所产生的效应显示，这样的话语现象已经超越了媒体语言现象和新闻语言学、社会语言学的范围。上述报道甫出，“一石激起千层浪”，产生了三个方面的强效应，这恐怕是编辑、记者和受众中任何一方人士都始料不及的。
所谓三个方面的强效应，具体指：一是受众反响非常强烈，在一段时间内对此事进行了热议，而且大都持肯定性的意见。因标题使用了一个并不具有强烈的批判性和震撼力的词而形成舆论浪潮，这在改革开放以来《人民日报》的历史上并不多见。二是“给力”自此得以“转正”，一时间由网络中的热词进而成为新闻传媒上的热词。许多媒体频频使用“给力”甚至屡屡将此词做进了标题，以至造成了特有的媒体景观。作为延伸，主流媒体使用网络语言大幅度增加，频率陡增。三是报道《江苏给力“文化强省”》本身如有神助，收到了相当不错的传播效果。该报道见报后，其作者、人民日报江苏分社副社长赵京安因此接到过无数好友的电话和短信，“过去哪有这么多!”翌日她在南京采访，不少熟人一见她就狠拍她的肩膀：“这篇文章，我记得特牢!”“记得特牢”，作为一种评价，这是对该报道传播效果的正面肯定和高度褒奖。
笔者认为，这件事可以而且应当引发人们多方面的思考。它作为一个耐人寻味的具体个案，对于党报改革而言，尤其具有不可忽视的启迪意义。那么，此事对党报改革的启迪意义在哪里呢?
启迪意义之一：《人民日报》的头版头条标题用词的一个小小变动，蕴含了丰富的、深刻的涵义
说是小小变动，是因为在中央党报上使用了网民频繁使用的一个词——“给力”，如此而已。然而，惟其“给力”的经常使用者是网民，是他们所乐用、乐道的热词;惟其“给力”的破例使用者是一贯追求、始终体现严谨的编辑风格和行文风格的《人民日报》——因而此举就有了非同寻常的意义。
其传递的信息包括三个层次，颇为发人深省。
第一个层次的信息：党报完全可以做到曲高而和不寡。曲高和寡一直是一段时间以来的党报之痛，曲高，体现了党报的政治优势和其他相关优势。但是再高的曲，如果应者寥寥，那末也就无法产生预期的影响和效果，党报和党报工作者的努力就会付诸东流，一切都将成为枉然。实践证明：像报道江苏省由文化大省向文化强省转变这样的新闻，具备宏观视野、事实例证和深度分析，当属曲高无疑;然而得力于“给力”的运用而备受人们关注，这不是“曲高也可以和不寡”的有力证明吗?
第二个层次的信息：党报改革有时就意味着打破常规。据《江苏给力“文化强省”》的作者赵京安介绍，她的原稿标题是《“文化强省”看江苏》，文中并没有提及“给力”这个词。11月10日当天早上，看到见报的这个“给力”标题，这位资深的记者坦称自己也感到惊讶。“人民日报作为党中央的机关报，发行量240万份，是全国第一大报、全球十大报纸之一。虽然我之前就接触过‘给力’这个网络用词，但从没想过把它用在稿子里。”赵京安说，“给力”这个词若出现在《人民日报》第6版以后的专副刊版面上，可能她不会觉得惊讶，如今竟出现在要闻版，而且是头版头条，这是她怎么也没想到的。其言隐含的意思是：这与《人民日报》前6版一贯的做法不相吻合，可以理解为不合常规。前6版以外的版面体现的话语风格可以比较活泼，而前6版则必须严肃、端庄甚至刻板，这已成为一种不成文的定规。而恰恰是这种不成文的定规，在一定程度上束缚了党报工作者的手脚，影响了党报的改革步伐。因此，党报改革需要打破某些不利于优化传播效果的常规、定规。
第三个层次的信息：党报改革也可以悄无声息地进行。党报进行改革，借助于大张旗鼓的宣传扩大其影响，自然在情理之中;而默默无闻地进行党报改革，注重改革的实际效果，也很值得提倡。这是在大处着眼、从小处着手的改革;有宏大的目标(体现以人为本的宗旨、实现国计与民生的统一，追求最佳的传播效果)，有通盘的考虑(有明晰可行的实现路径，有实施改革的全方位谋划)。不可忽视看似细微处实际能产生大影响的改革，如同《人民日报》在头版头条新闻中用网络热词所做的那样。就此而言，“细节决定成败”真的是不无道理。进而言之，党报的有些卓有成效的改革，是只要想到就不难做到的，关键是要用心去想;在做之前担心在领导那里通不过，做了以后才发现在领导那里其实不难通过。据媒体报道，“给力标题”的诞生，可谓“过五关斩六将”。原作的标题是《“文化强省”看江苏》，顺利地通过了编辑流程的前两关。到了总编部时，几个年轻的编辑共同想出了《江苏给力“文化强省”》这个题目，另外还拟了其他几个标题备选，究竟用哪个更好，大家都不确定，由值班老总拍板敲定最后的标题。在几个备选标题中，值班老总选中了“给力”，可见有些领导的开明程度超过下属的预想，许多情况下倒是下属的思维定势先束缚了自己，因此不敢去想如何进行改革。
启迪意义之二：只要党报乐于“放下身段”、亲近民众，即使在当今复杂的传播格局中也不可能被边缘化
当今时代，是一个需要党报发挥更大作用、而党报要发挥更大作用又相当不易的时代，这个时代与历史上党报的辉煌时期有着许多不同之处。
综合而论，当今社会正处于转型过程之中，改革开放及由此而派生的众多重要因素，科学技术的发展、发达带来的传播手段和传播格局的变化，已经在相当广泛和深刻的程度上改变当代社会生活的内容，改变人们的思维方式、生活方式乃至生存方式，这些方面变化的深刻程度在今后还会继续展现出来。
分而述之，经济、政治、文化等等，哪一个方面都存在着影响时代变迁和影响媒体发展的显在因素或潜在因素。
在经济层面，经济改革已经进入到了比较深的层次，触及了产业结构调整、经济体制改革、分配制度改革等一系列重大命题并进行了相应的实践。社会阶层结构和利益分配格局都发生了重大变化。与此相联系(当然也和其他因素有关)的是，社会公众的价值观念趋于多元、活跃、开放。在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确立以后，随着新闻传媒程度不等地进入市场，受众在接触媒体和使用传媒产品时的消费者身份得以凸显，选择媒体和传媒产品的自主性得以增强;媒体处于同行的激烈竞争之中，争夺受众有限的注意力资源成为任何媒体都不能不考虑、不能不重视的问题。市场化程度比较高的都市类报纸，谙熟新闻规律和市场规律，在传媒市场上如鱼得水，对历来擅长于政治宣教的党报构成了严峻挑战。广大受众在现实中受到市场的熏陶或熏染，又在国家对外开放的过程中逐渐具备了全球化的视野和眼光，对党报的要求有所提高。因此，党报原有的驾轻就熟的套路未必管用，被边缘化的现实危险是客观存在的。
在政治层面，核心问题是扩大人民民主，扩大公民对政治的有序参与，加大政治体制改革的力度。党的十七大报告提出：“扩大人民民主，保证人民当家作主”，“保障人民的知情权、参与权、表达权、监督权”。人民的知情权受尊重程度较之以前有所提高，重要的党务信息、政务信息和公共信息的公开度较前有明显改观。在人民的参与权、表达权和监督权受保障方面，也体现出了一定的进步。但是，现实生活中人民“四权”的状况因地而异，参差不齐，党报在维护人民“四权”方面还可以有更大的作为。然而，有些党报并没有把保障人民的“四权”放到十分重要的位置上，其具体表现是：只要顶头上司没有发话，或者预料领导看见后可能会不高兴(仅是揣摩而已)，明明是人民应当知晓的情况却不予报道或虽报道却语焉不详，明明是应当由人民直接发言(直言)或由媒体代之发言(代言)的却不提供版面由民直言或替民代言，明明是应当由媒体出面进行新闻舆论监督的却不进行应有的监督——也就是说，一些党报与人民之间存在着程度不等的隔膜。如果是这样，那末这些党报就会失去人民的信任、辜负人民的期望。长此以往，党报被边缘化并不是不可能的。
在文化层面，在中西文化的交流、交融、交锋过程中，公众观察问题的视域得以拓展，思考问题的维度得以增加。公众的思想内涵趋于复杂而不再简单，推崇的价值观念趋于多元、多样而不再单一。而单是传播高科技所体现的进步，就已经催生了社会生活内容和方式的许多重要变化。由于网络的存在，当今社会的传播格局和话语格局已经非昔日可比，这是一个人人都掌握传播工具(有所谓“自媒体”之说)、在网络条件下人人都拥有受到他人关注和发表关注他人意见的权利的时代。在网络环境中固然存在着许多非理性的、不合相应规范要求的因素，但不可忽视的是：民意、民声、民智较之现实环境中得到了更为充分的表达，从而弥补了现实生活中这方面的相对不足。远离网民，在一定意义上说就是远离民众，远离民意、民声、民智;亲近网民，则无异于贴近民众，贴近民意、民声、民智。因此，党报审慎地、有选择地使用网络热词，不仅仅是对经过筛选的一部分网络热词的认同，而且也是对网民智慧的认可，对其心声和兴奋点的关切。因此，这既是党报改革中的一项具体策略，也是一项深得人心的改革举措。《人民日报》这样做了，从而体现出了足够大的影响力。实际上，《人民日报》对网民智慧的尊重不自今日始。在2009年7月1日启动的该报历史上的第13次改版，其中就包含了直接吸收网友精彩观点和选登网络评论这样的举措，网民由此而成为《人民日报》办报者的庞大的“亲友团”，言论成为吸纳网络评论的众议，实现了报网联动，赢得了人气和人脉。
曾经有过这样的议论：党报已经被边缘化了，或者正在被边缘化，似乎党报作为新闻传媒中的“排头兵”、“领头羊”已经式微并且颓势无可挽回。有论者在本世纪初就提出：“近年来，我国报刊市场出现了一个显著的变化：曾经长期占据我国报业主流地位的党报，正在逐渐远离主流轨道，出现一种党报的‘非主流化’，或者说‘边缘化’的趋势。”一个媒体如果被边缘化，其实质是不再像以往那样处于受众所关注的中心位置，即从举足轻重转向无足轻重，其影响力自然无从谈起。从《人民日报》在头版头条的标题中使用网络热词“给力”所产生的巨大反响来看，很难说党报被边缘化已经全部成为现实，或这样的过程已经完成。君不见，只是出人意料地用了一个网络热词就被公众热切关注，这不是《人民日报》仍然具有相当大影响力的一个证明吗?笔者认为，党报被边缘化的可能性是存在的，那柄剑始终悬在头顶上;而有些党报由于自身的原因则已经被边缘化了，这也是无可否认的事实。因此在这个问题上不能一概而论。但党报不被边缘化的可能性也是存在的，党报是否可以不被边缘化，其命运就掌握在自己手中。党报坚持方向正确、方法得当的改革，就能够赢得广大受众，就可以不被边缘化;如果不改革，或者虽然进行了改革，但方向和方法存在问题，被边缘化就可能部分成为事实。
启迪意义之三：党报在话语方式方面有待进一步改革
话语方式是媒体呈现方式的构成部分之一。如果相对于新闻报道而言，那末话语方式则是报道方式的一个重要构成部分。严格说来，媒体应有自己的符合新闻传播规律的话语方式，既不同于官方的话语方式，也不同于民间的话语方式。但媒体的话语方式与官方话语方式、民间话语方式密不可分。
都市报较多地采用了民间话语方式包括网络热词，都市报的话语方式也许不具备官方话语方式那样的高度，但往往能使百姓产生亲切感和亲近感。都市报的话语方式构成了其竞争力，民间话语方式比较适合于进行大众传播。其显著特点是：新鲜活泼，呈现原生态，富于表现力;但是民间话语方式出现于新闻传媒，仍有待规范。
在党报上，官方话语方式占了较大比重。不可否认，官方话语方式有其优点，其中的精华部分体现出了对全局认知的应有高度，体现出语言的规范性。但在媒体所作的新闻传播中，官方话语方式有待转换成媒体自身的话语方式。遵循新闻传播规律，注意官方话语方式向媒体话语方式的转换，有些党报这样做了，取得了不俗的效果;有些党报不注意或不重视这样的转换，则受到了受众的摈斥。在党报版面上，官方话语方式特别集中之处是：领导人活动报道、会议报道和新闻评论。领导人讲话并不是因媒体传播之需而量身定做的，在媒体上全文转载或大段引述一般来说效果往往不佳。而将会议报道做成了无生趣的模样，难免令人感到乏味。而在新闻评论中，动不动发指令，开口闭口“必须”或“不得”，则无法不让人感到面目可憎。
党报的话语方式固然体现了党政机关的高度，但毋庸讳言，话语中的官话、套语、陈言是比较多的，要让百姓产生亲近感有相当大的难度。此处所说的官话，指的是官腔官调，与民生、民情、民意相去甚远;套语，指的是在不同的场合都须使用的现成语言;陈言，指的是不管场合反复使用、缺乏新意之语。有学者指出：“党报最令受众诟病的是报道语言的程式化、模板化和脸谱化，过多的政治术语、公文式话语严重伤害了党报的可读性和易读性，令社会大众望而生畏。”某些党报的话语系统患有顽疾，对此进行改革，是党报改革的一项重要内容，也是党报改革的一大难点。
在许多情况下，一些党报在正确的舆论导向掩护下的比较突出的不良文风并没有被视为严重的问题。导向正确的“党八股”现象长期存在，在一些地方甚至达到了相当严重的地步。上上下下几乎都形成了这样的共识：导向错误是政治问题，不可原谅;文风不好是业务问题，情有可原。以上对舆论导向的认识体现了真理性，而对不良文风的认识则是存在偏颇的。抵制和反对媒体不良文风的问题，尚未被提到应有的高度。比较多的受众特别是年轻受众疏远党报是不争的事实。党报在吸引年轻受众方面存在很大的忧患，应当说，是由于某些党报的不良文风拒人于千里之外。
如何吸引年轻受众阅读党报，一直是困扰党报工作者的一大难题。破解这个难题，涉及诸多方面，而其中的一个方面则是重树优良文风。据媒体报道：“80后网民‘杨化涛’在他的微博上跟帖说：‘因为这个词(给力——笔者注)，这是我近几个月看《人民日报》看得最认真的一次。’党报调整语言风格，用民众喜闻乐见的形式来表达，对传播的有效度尤为重要。最大受益者，当然是这篇报道本身。”这件事说明：受众，特别是年轻受众对于一些党报的排斥，重要的原因是这些党报办得尚不能令受众满意;而党报一旦有了令人欣喜的变化，受众，包括年轻受众又会被吸引过来。因此，党报能否不被年轻受众排斥，关键在于自身，在于自身的努力。
启迪意义之四：网络热词“给力”上《人民日报》头版头条并且进标题，体现了一种可贵的创新努力
在党报界，关于“规定动作”与“自选动作”的说法颇为流行，属于做“规定动作”的版面例如要闻版或上级领导关注的其他重要版面，交给上级领导支配，领导喜欢咋样就办成咋样;属于做“自选动作”的版面，则按编者理念办，按受众的需要办。党报用于做“规定动作”的版面，历来是改革中的最大难点之所在。尽管如此，党报工作者在要闻版等重要版面的改革方面，仍然作出了许多努力，并且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绩。然而，党报做“规定动作”完全有可能做得更好些，问题的关键在于创新。
网络热词“给力”上《人民日报》头版头条并且进标题，这样一种做法所体现的，不是因循守旧，不是墨守成规，不是拘泥于原有的传统(对行之有效的优良传统，当然不能轻言放弃)。如果老祖宗怎么办就怎么办、一切按老祖宗的规矩办，那末就很难设想“给力”上《人民日报》头版头条和进入标题。党报创新，就是要根据现实条件的变化而有所发展，力图对原先的套路有所突破，探索新的报道内容和新的报道方式，使受众产生眼前一亮的感觉。进行创新，需要有胆有识。有识，是指有真知灼见，知道应该从哪里入手、在何处可以创新和如何进行创新;有胆，则指看准了就要敢作敢为，并有承担改革遭遇挫折的心理准备。据《扬子晚报》报道，“给力”现身《人民日报》头版头条标题以后，不少人为《人民日报》的头版编辑“担心”。人们的担忧是基于历史上有过的教训和现实中党报受到的严格管理，并非毫无道理。这从一个侧面折射出党报改革的艰难。
“给力”上《人民日报》头版头条标题所体现的创新，不止是党报话语运用的创新，更是办报理念的创新。如此看来，党报改革的真谛应该是创新。如果把《人民日报》头版头条的标题使用“给力”仅仅理解为主流媒体倡导使用网络热词，理解为在媒体上使用网络热词是一种时尚，不论有无需要、是否恰当都要使用网络词汇，以至各种媒体争先恐后使用而唯恐落伍，这就难免产生一哄而起之弊。“过犹不及”的道理，在此处也同样是适用的，再则，这也有悖于党报创新、新闻创新的宗旨。热衷于人云亦云，满足于重复他人，这就与党报创新、新闻创新无缘了。
上述四点启示，其实归结起来就是一句话：党报改革有着广阔的空间。当然，更进一步的话是：党报改革前景远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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