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诗中蕴含着丰富的新闻事实。杜甫五言诗《石壕吏》,“幕投石壕村,有吏夜捉人。老翁逾墙走, 老妇出门看。”即为鲜活的新闻事实。终唐一代,提及新闻事实的诗歌俯拾皆是。
新闻事实是一般事实中具有特殊素质的一种事实,即指那些具有新闻价值的事实。只有那些新近发生的,能够引起普遍兴趣的新鲜的事实,才能够成为新闻事实。而新闻就是新近发生事实的报道。 从新闻事实这一角度来研究相关的唐诗的内容的,并非把这类唐诗视作新闻作品。事实上,诸如《石壕吏》这样有着很强新闻性的新闻事实的唐诗,也不可能因此而脱离文学的范畴。不辨清这个问题,我们就会陷入认识的泥淖。本文正是在廓清这一认识的基础上,推出了篇首这一全新的命题的。
唐朝是继西汉以来盛世中华的又一高峰,政治、经济、思想、文风等综合因素促使唐诗跃上了后世难以企及的中国诗歌创作的巅峰,诗中现实主义精髓的灵光熠熠生辉,使我们今天能有幸从多方面来解读其中的新闻事实。
一、唐诗中新闻事实的类别
(一)治理——经济类新闻事实
唐诗的顶峰在唐朝的中兴时期,不仅涌现了一批有作为的诗词作者,更涌现出了题材丰富的诗词。按照现代科学的事物发展逻辑,盛世的根源在于经济的发展,也有很多唐诗表现了当时经济稳定兴荣的局面。
一个王朝最大的功劳,就在于普通老百姓是否安居乐业,是否幼有所依、老有所养,在于下层人民的家事人事是否能得到公正的解决。一些唐诗就反映了下至庶民上到皇帝的经济现象,包含着经济新闻事实。
如王维《送梓州李使君》:万壑树参天,千山响杜鹃。山中一夜雨,树杪百重泉。汉女输橦布,巴人讼芋田。文翁翻教授,不敢倚先贤。
诗中描写了蜀汉妇女以橦花织成的布来纳税,巴郡农民为农田之事发生讼案的情景,都是以小见大,反映当时经济状况的新闻事实。
(二)黎民——民生类新闻事实
普通百姓的生活中总是蕴含着一些新奇的事儿,这些朴实生活的乐趣在宫廷中是寻觅不到的。很多诗人对平凡的生活有着浓厚的兴趣,也有着发现乐趣的敏锐视角。从眼底再到笔端,很多社会民生的新闻事实就涌现了出来,无论是喜庆还是悲情的,那些能触动人心的事物被诗人烙印在了书卷上,如杜甫《兵车行》。
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爷娘妻子走相送,尘埃不见咸阳桥。牵衣顿足拦道哭,哭声直上干云霄……
作者的视角聚焦在百姓的生活,看着被征兵人的家庭面对着残酷的现实。杜甫以客观的视角,将这一包含民生新闻事实的事件写了下来,相当于现在的民生新闻即时报道。
(三)艺术——娱乐类新闻事实
任何一个鼎盛的时代都对应着一批鼎盛的艺术。唐朝无疑是中国文明史上的一朵艺术奇葩。在此期间,出现了大批反映艺术互通的诗词。官员、名士、诗人之间总会举办很多的聚会,这种高端的聚会也恰巧是展示个人才华的平台,因此除了吃饭喝酒以外,命题写诗就成为了主要的活动。
很多文字都包含着时间、地点、人物、事实等新闻要素。除了聚会之外,还有文人雅客的演出活动,琴棋书画无一不有,令当时的世人为之折服。这些娱乐场景,涵盖着大众社会层面的娱乐新闻事实。被诗人们记录了下来,如白居易《琵琶行》:主人下马客在船,举酒欲饮无管弦……自言本是京城女,家在虾蟆陵下住……凄凄不似向前声,满座重闻皆掩泣……
虽说整个意境是悲凉的,而它具有叙事诗歌的全面性,涵盖了聚会的时间、地点、人物和事件,是我国诗歌史上不可多得的叙事长诗。同时,从新闻的角度而言,也反映了当时上层社会的娱乐事实。
而唐朝的宫廷更是高端艺术的发源圣地,很多皇帝更是艺术的崇尚者和执行者。唐玄宗和杨贵妃更是因为相同的艺术爱好成为了人间仙眷,霓裳羽衣舞、梨园等诸多的艺术形式从此流传了下来。这时,也涌现出一些记录皇家艺术事实的诗词。这类似于如今报道明星的娱乐新闻。白居易《胡旋女》:“天宝季年时欲变,臣妾人人学圜转。中有太真外禄山,二人最道能胡旋。”胡旋舞是著名的西北少数民族舞蹈,跳起来左旋右转,急速如风,在八世纪传到长安。作者指出了由于杨贵妃在宫中擅长表演胡旋舞,形成一种宫内的潮流,臣妾们也纷纷效仿。而宫内跳的最好的,是杨贵妃和安禄山两人,这类似于当今的娱乐明星报道。
(四)互通——国际类新闻事实
唐朝是一个开放的时代,疆域广袤,眼界开阔,与周边国家的互通往来也是频繁的。在最繁华的国际帝都长安,也生活这一批慕名而来的胡人。很多有幸目睹这一盛世的诗人,以诗词的形式记录着这国际往来给生活带来的新鲜血液。
还有大唐和日本、高丽等国往来的现象,这些遣唐使所到之处,都会有一些诗人记录下这些事件,便类似于当时的国际新闻。如王维《送秘书晁监还日本国》:积水不可极,安知沧海东!九州何处远?万里若乘空……此诗的题目就涵盖了新闻事实,日本国的晁衡结束了在中国的行程,返回家乡,具有中日两国人民友好往来的代表意义。
唐代是“胡风”盛行的时代。所谓“胡风”,主要有当时从北方游牧民族和西域等地传来的风俗,也有由魏晋南北朝南下的游牧民族遗留的社会风俗,白居易“毡帐诗”就表现了唐朝社会的胡风,《别毡帐火炉》、《风雪中作》及《青毡帐二十韵》诗集中描述了青毡帐的用途及诗人在毡帐中日常起居的情景,也反映了当时社会国际互通的新闻事实。
(五)战争——战事类新闻事实
再祥和的王朝,也会经历风雨的洗礼,再平和的圣土,也会遭遇战争的侵蚀。大唐王朝是当时世界上最大的帝国,在安禄山起兵叛乱前后,国运呈现出上升趋势。那时的战争,爆发在离长安遥远的边境,周边蛮邦小国的入侵,令一批朝廷官员和兵卒们远赴边陲。烽火燎起,有时捷报频传,有时损兵折将。后人除了在史官的记载中得知当年的战情,在大量的唐诗篇章里也能一睹一二。如杜甫《闻官军收河南河北》剑外忽传收蓟北,初闻涕泪满衣裳。却看妻子愁何在,漫卷诗书喜欲狂……
还有描写官兵打了胜仗的凯旋诗,即兴而发,在当时的情况下记录了胜战的新闻事实。如卢纶《塞下曲》(其四):鹫翎金仆姑,燕尾绣蝥弧。独立扬新令,千营共一呼。(意思:将军配戴着用鹫鸟的羽毛做成的箭,燕尾形刺绣的旌旗飘带迎风飘动。屹立着宣布新的命令,千营的将士一齐回应。)对于当时没有电路通讯系统的年代,这些诗篇就成了报道战争状况、泛化了的战地新闻。
二、唐诗所涵新闻事实的传播特点
(一)传播途径
1、手抄传递
(1)一些诗人出自民间,他们的诗篇反映民生,会引起百姓共鸣,也受到极高的推崇和爱戴。他们的诗包含民生、经济、国家往来多方面的内容,有的写完之后会被好事者传抄,在民间广为流传。
(2)战争期间,除了烽火、官报传递战争的信息,深入战场的诗人也会根据战情写下诗篇,兵卒们传递观看,手抄入民间。如杜甫《闻官军收河南河北》、李白《战城南》、卢纶《塞下曲》等。
2、题壁传记
(1)殿试前三名会在曲江举行浩大的宴会,期间,流觞曲水、骑马看花、题状元壁的过程中都需要根据特定的人物、场景、事件即兴赋诗。如唐代孟郊《登科后》诗:“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2)游历是诗人写作的灵感获取途径。历经人文风情、名山大川时,若遇到可以记录的新鲜事物,诗人会在特定的地点抒写题壁诗。宋之问《题大庾岭北驿》、韩翃《同题仙游观》、《题金陵渡》、韩愈《谒衡岳庙遂宿岳寺题门楼》等。
3、聚会传作
(1)聚会诗诞生于多样的文艺活动里。文人墨客饮酒、演奏的事件载入这些诗篇,成为人们津津乐道的话题。在宴会上,一篇诗作完成后会传向周遭进行评述,拙作罚酒,佳作喝彩并且传入市坊。如《听筝》、《琴歌》、《听董大谈胡笳声兼寄语弄房给事》、《听安万善吹筚篥歌》等。
(2)诗人们往往选择乐伎坊作为聚会的地点,他们的骄傲是乐伎能演唱自己的诗作。经过乐伎的轻启玉齿、拨弦弄乐,很多记载新闻事件的诗篇将广为流传,有的变成特有的歌诗。
(二)多维传播
1、分众——多众
从唐诗传播新闻事实的总体来看,由于不同的主题、作者的身份、不同的传播方式,形成了多种传播,它的形式为分众传播。从接受者的角度看,是不同的社会人群都可分享某种分众传播提供的新闻事实。
如皇帝可以分享大臣的诗作。唐玄宗在文学艺术上造诣极深,他建造“集贤殿”招募天下的文人雅客,李白就被纳入殿中。玄宗和大臣们常常命题赋诗,譬如杨贵妃善舞、闭月羞花。玄宗就以贵妃命题令太白作诗,使《清平调》三首流传至今。
百姓也可以分享布衣诗人的诗作。一些诗人出自民间,他们描写的都是民生的生活状况,语言明白晓畅。他们的诗就成了当时的流行歌词,当时的很多童谣就来源于诗人们的作品。是白居易的诗能让老妪们听懂,并且能让她们唱出来,这是得以流传至民间重要的原因。除此之外,考官可以分享考生的诗作,优秀的诗作被考官发现后相互传阅,这亦是多众接受。
2、小众——广众
从广义的角度看,“广”不仅言及人,还涉及地域。传播之初为小众,一旦传播开来,就是广众传播。而在当时,“广”的程度可以对周边国家产生影响。
唐代中国是当时世界的大帝国,周边的小国家为之崇拜。日本国、高丽等地常有“遣唐使”至中国学习精深的文化,诗歌成为重要的学习部分。一些著名诗人的作品会流传到这些“遣唐使”的手中,并在他们的国家产生一定的影响力。
由此,诗歌的传播并非狭小的范畴,在精神层面被无限放大,越过地域的限制,跨越中国、跨越世界。甚至几千年后,如今的日本的寺院里,还有刻着中国诗词的匾额、对联。
本篇文章中,之所以谈“广众”而不谈“大众”,是为避与现在的“大众传播”概念相混淆。
三、唐诗所涵新闻事实的认识价值
(一)新闻研究价值
1、“特殊新闻”
诗歌居然能传递新闻事实,这是我们以前所没有认识到的,但是事实正是这样的。这不能不使我们掩卷沉思,新闻媒介的多样性,古人获取新闻事实的渠道的丰富性,或许其中蕴含着那个时代新闻事实传递的更多的魅力。
2、丰富理论
不惭而言,这方面研究拓展了新闻的范畴,将文学和新闻领域有机的结合在一起,指出了新的研究方向。在古典文学的研究中,是一种全新概念的补充,也是对文学实用性的有机论证。在新闻研究领域,掺入了文学的影子,全新的将两者融合在一起。古典的文学和新兴新闻,看似属于完全隔离的两个范畴,然而本文所描述的正是他们之间的共同性。对于新闻的研究者而言,定将丰富新闻的研究理论。
(三)思想认识价值
唐诗凸显了彼时文人的强烈的社会责任意识,这是一个社会的精神支柱,这些社会精英更是社会中性的脊梁,这正是值得今人叩学的。假如把这些诗人视作“亚记者”,在今天媒介重利轻责的背景下,这样的“亚记者”还有几许?
(1)职业素养意义
记者的重要职责是及时记录新近发生的事件,并将具有价值的新闻传播出去,满足受众的知晓需求。因此,需要记者具备较高的职业素养,有敏锐的眼光捕捉新闻,哪怕是转瞬即逝的事件,只要它具备一定的价值,就会产生相应的效应。同时,也需要记者有比较扎实的笔头功夫,可以将自己的所见所闻记录下来,或者用口语表达出来,这样才能保证新闻的完整顺畅,保证最大效率的受众接收。
在正文的阐述中,一些唐代的诗人正是具备这样的职业素养。无论是进行自身的社交际活动、还是身处社会事件发生的大背景下,他们的笔下都有一定的客观视角,将当时的事件状况表现出来。最重要的是,他们在及时的捕捉新闻事实后,能够驾驭到位的文字,用精准的语言将涵盖新闻事实的事件跃然纸上。由于其中的一些诗人具备显赫的地位,或是社会影响力大的特点,他们的诗篇一经写后,能被多种渠道广泛流传,也能得到更多的关注,乃至延续至今天。
因此,对当今记者而言,一些古代诗人随时“亚记者”,但他们具备了一个记者应有的素养,笔下之诗必会精彩。这对于如今的新闻工作者具有较强的启迪作用。
(2)社会责任意义
一些涵盖新闻事实的诗篇往往叙事性较强,而这些事件耐人琢磨的原因之一,是其事发背景。当时的诗人注重在整个社会的大背景下进行创作。源于他们自身对社会的关注,对民生的关切,按如今的理论来说,是具备一定社会责任的表现。
一些擅长写纪实诗的诗人具备如此的素养,尤其以杜甫为甚。作为唐朝的臣民,他常常关心着政局的状态,“闻官军收河南河北”的时候,是涕泪满衣裳,为国事愁白头。他关心着民生疾苦,发出“安得广厦千万间,大批天下寒士皆欢颜”的呼喊。正是源自强大的社会责任意识,才会有一双关注社会民生动态的敏锐眼睛,能及时的记录那些新近发生的事件。在某种程度上,他是当时社会的一名“亚民生新闻记者”。
对于今天的新闻从业者而言,这无疑是值得借鉴的。用丰富的知识充沛自己的头脑,提升自己的专业职业素养,树立正确的价值观和高尚的社会责任意识,优质的新闻稿件自然不在话下。
无论是“亚记者”的唐代诗人,还是涵盖新闻事实的唐诗,都为新闻的大学科提供了独具视角的研究价值。对于日后的新闻事业拓展,将会发挥自身的历史意义,对于从事新闻行业的人们而言,无疑是一个创新的研究方向。将文学与新闻,看似交叠甚少的学科结合起来,是独具意义的学术使命。
结 论
由于新闻事实的新鲜感强,它在受众的心中久远的“活”着,甚至历久弥珍,不仅成为了后世统治者参考的依据,也成为当今新闻人在采写方面应当掌握的经验,有着丰富史料的价值。
唐诗之所以可以发挥如此的功效,和当时的社会背景原因是密切相关的。当时百业兴盛的经济基础、空前国力的政治铺垫,制度建设的完善,思想理念的开放多元,都为其中丰富的新闻事实奠定了充足的条件。
综上所述,一些唐诗涵盖着新闻事实,在传播特点上和如今的新闻作品有类似之处。在某种程度上而言,它们是特殊的新闻,这也是那个时代特殊的魅力。唐诗中所含的新闻事实,从理论上开辟了一番疆域,将文学和新闻有机的结合起来,能达到两者了兼有而越乎之上的效果。对于新闻的研究领域,是一些不够成熟而真挚的创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