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电视批评电视

　　一

　　电视批评，就是采用一定的理念和方法来批评电视。首先需要弄懂的一个问题是，电视批评的批评对象——“电视”——究竟是什么?

　　详细说来，“电视”在不同观察角度上有着截然不同的涵义。“电视”首先是“利用电子设备传送活动图像的技术及设备，即电视接收机” ;“电视”是基于信息传播需要而产生的“利用电子技术手段传输图像和声音的现代化传播媒介” ;“电视”是现行社会体制中的管理机构，也是在一定意识形态下形成的体制系统;“电视”还指具体的电视节目，除了新闻、体育赛事等典型体现其媒介特征的内容，还包括电视晚会、电视剧等电视艺术范畴之中的节目类型等等。

　　作为一种技术手段或是设备，电视的相关研究应交给更为专业的工业学科。但在媒介批评和艺术批评领域，作为一种新型的电子媒介文化，它需要接受来自政治、经济、人类文化等方方面面的检视;作为一种特殊的社会机构和体制系统，电视要有制度上的反思和体制上的追问;作为一种精神文化产品、一种艺术形式，电视节目创作播出环节中的各个要素以及伴生的电视现象、电视理念、电视文化思潮都应当接受批评。大到为电视培植文化涵养、确立美学品格，小到给创作去毛边、定方寸、润色泽，电视批评都具有十分重要的作用。

　　电视构成了当今主要的文化现象之一，它所暴露出来的问题自然也成为主要的文化和社会问题。早期法兰克福学派批判大众文化的重要指向之一就是电视，之后从尼尔·波兹曼“娱乐至死”的叹息到美国多年来轰轰烈烈的“反电视运动”，电视一直在批评声中前行。中国电视发展几十载，也不缺乏监管之道和批评之声。行政主管部门紧握对电视节目“生杀予夺”的权力，占据着电视批评的主导地位。可事实上，且不论行政指令的强硬刻板和矫枉过正，电视业内早就对“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打擦边球”式的做法深谙其道。另一方面，能对节目的制作播出产生直接影响的批评是收视率，但很多时候，电视是以“娱乐至死”的代价吸引着观众，盲目迷信收视率只会使得电视的“副作用”被进一步放大。其他的还有来自于专家学者、从业人员或普通观众的批评，但或限于权限，或困于手段，这些批评话语总是难以传递出应有的分量。“电视没有文化”、“弱智的中国电视”——几乎只有在平面和网络上才能看到这样的警醒，然而这对于电视而言，也只是“隔靴搔痒”罢了。

　　二

　　改变，已势在必行，外力，亦不足以驱动。作为现代社会重要的大众传播工具，电视兼具高传播力和高公信力的优势，可以有效地监督政府和批判社会失范行为。电视在舆论监督时形成的强大的社会影响，是其他媒介形式难以比拟的。同样，电视也应该使用“舆论监督”这把利器来监督和批评自己，从而更好地引导自身的发展。通过相应的电视栏目展开的电视批评，能把创作者、评论者、观众聚集在一起，平等地讨论节目的创作和效果问题。除此之外，经由电视进行的批评本身还可能成为电视批评的对象，引起更多批评的声音，这对于营造活跃的批评氛围、丰富电视批评理论有着极大的意义。

　　2010年6月，为配合广电总局整顿相亲类节目的措施出台，央视《新闻联播》、《焦点访谈》和《新闻1+1》就先后对诸多相亲栏目进行了报道批评。但如此“犀利”的批评在荧屏上并不常有，难以“星火燎原”。这种对政策简单而直接的呼应，更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电视自我批评的“无力”和“被动”。在电视的自我完善中，的确也出现过电视的自我评判，如央视较早前的《精品赏析》，每期节目都会选择相对而言的电视精品，以主持人介绍、主创阐述、专家嘉宾评论等多种方式，对作品的创作手法、特征进行细致的分析。但由于节目本身是以“欣赏”为出发点，即便偶尔涉及到创作上的不足之处，也提出了一些颇具建设性的意见，但总体看来，仍然缺乏批判性思考应有的深度和力度。之后的《影视俱乐部》(CCTV-8)、《电视先锋榜》(BTV)、《幕后》(CCTV-3)等栏目，虽也涉及电视制作理念、手段等相关问题的探讨评价，但本着服务于作品或频道的宣传目的，褒奖远远超过了批评。为了获得收视保障，节目还常以追求和表现内幕故事、奇闻轶事来迎合受众的猎奇心理——显然，这离真正的电视批评还有很大的距离。

　　电视迫切需要“自省”，需要敢于自我批评的精神。只有以更为主动的姿态介入电视批评，才能真正体现出电视的艺术价值和产业活力。用电视批评电视，要确保公正这一最大的前提，对批评对象必须“一碗水端平”，在客观的批评原则和标准之下组织相应的批评栏目，无论是出于哪一级电视媒体或制作公司，无论是出于名家之作或是新人作品，都应当公正地予以评价。尤其是对于“春晚”、“青歌赛”这些“庞然大物”的批评，更能帮助我们打开理性思路，引发更加开放多元的批评之声。倘若失去公平的原则和立场，只会导致电视批评信誉度降低并逐渐失效，而坚守公正的底线则能捍卫电视批评的权威性，在广大观众和媒体同行中建立良好形象。尤其是电视进入产业经营，进入市场，批评公正、可信、可靠，才能在产业竞争中树立威信，形成品牌，推动产业进步。

　　三

　　值得一提的是，电视业内还存在一个观念上的误区，认为批评就等同于批判。其实不然，批评是“揭示文学艺术作品的美和缺点的科学”。鲁迅也说过：“批评家的职务不但是剪除恶草，还得灌溉佳花。”这意味着批评在否定“缺点”和“恶草”的同时，还应肯定“美”和“佳花”的存在。对于低劣节目进行大力批判，能够以此为鉴，规避创作误区;同样，对电视精品进行充分的肯定，也能刺激和带动一批精品节目的涌现。我们的电视不仅缺乏对自身的批判，更缺乏对自身肯定。这种肯定在根本上又不同于自我炒作式的吹嘘宣传，而是一种理性的经验总结和推广。譬如，最近央视《24小时》主持人邱启明在国家电视台的直播平台上直接打断官员官腔，展露出一名媒体人难能可贵的锋芒，这样的举动就值得赞扬。若能借由电视节目把这种赞扬传达出来，必将有益于在电视媒体圈中带动“说真话”的风气。央视的另一档节目《每周质量报告》致力于产品质量和食品安全领域的调查报道，自2003年开播至今，该栏目就陆续推出过大量有影响力的节目，如《追踪‘傍名牌假药’》、《苏丹红造出‘红心’鸭蛋》、《瘦身陷阱》等等。但由于栏目触动到很多人的利益，迫于多重压力，也曾遭遇过借“调查解密”之名“高唱颂歌”的尴尬，饱受诟病。面对多方面的压力，电视媒体更应该发挥主动性，用表扬支持和保护那些体现电视社会价值、符合最广大观众利益的节目，让其长留、长青于荧屏之上。

　　电视自身成熟的批评，不仅能帮助电视重塑自我，还能让政府逐渐摆脱监管上的两难和尴尬，形成良性循环的创作氛围和外部环境。社会在不断的破坏与重建中进步，同样只有经历肯定、否定、再肯定，建设、批判、再建设这一次次的反省和磨砺，电视才能在它的技术水平、艺术水准、社会功能上得到发展与完善。电视是一把利刃，在社会前进的道路上，它劈荆斩棘，革除桎梏;同样也可以反转刀刃，为自己修枝剪杈，切下毒瘤，在经历清醒时的短暂阵痛之后，电视必将焕发出全新的生命力!

扩展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