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观媒介融合的负效应

　　随着数字化技术的推动，新兴媒体不断涌现，新旧媒体之间的融合已成为传媒业发展大势。美国新闻学会媒介研究中心主任Andrew Nachison认为：媒介融合是“印刷的、音频的、视频的、互动性数字媒体组织之间的战略的、操作的、文化的联盟”。里奇·高登认为媒介融合有六种含义，分别为媒体科技融合、媒体所有权合并、媒介战术性联合、媒体组织结构性融合、新闻采访技能融合和新闻叙事形式融合。这一说法较为全面地体现了媒介融合的内涵和外延。

　　从传媒产业经济学角度看，媒介融合为传媒产业的发展带来了巨大的机会，这是毋庸置疑的。但站在新闻传播学立场上看，媒介融合的驱动力是商业利润，而非数字化技术；媒介融合对言论多元化、对新闻传播专业教育、人才需求、职业理念都会产生负面影响。在考察媒介融合对传媒业发展的推动作用时，也应对媒介融合作出理性的反思。媒介融合的驱动力——范围经济

　　一些研究者认为，数字化技术是媒介融合的驱动力。但笔者认为，驱动媒介融合的力量更多来自媒体对商业利润的追求，而数字化技术恰好为此提供了实现手段。媒介融合的驱动力是范围经济效应，数字化技术为媒体追求范围经济提供了硬件支持。范围经济与多元化生产密切相关，指媒体同时生产两种或两种以上产品时，所花费的成本低于单独生产的成本，即联合生产较单独生产更为有利。

　　产生范围经济的原因是对媒体投入的分享，即几种媒介产品可以分享相同的投入，对一种产品的投入也可用于其它的产品，如为报纸写稿的记者也可以为网站提供图片和视频。当媒体把资源只投入一种媒介形式时，难以使资源得到充分利用，甚至不能弥补成本，而当媒体把资源分享给多种产品时，资源的回报率就可以大幅提高。正如特德·特纳所说，“我们很像现代养鸡场的饲养主，他们碾碎鸡脚作肥料，碾碎鸡肠作狗食，把鸡毛做枕囊，就连鸡粪也被做成肥料。鸡的各个部分各得其用。这也就是我们对电视产品所努力采取的做法：充分利用一切”。

　　媒体派出记者做采访，如果记者能够同时为纸媒、网站、电视等提供内容，那么媒体的投入产出比就大幅增加。不仅物质资源、技术资源、人力资源、营销渠道等有形资源可以共享，媒体还可以充分共享管理资源、企业文化、品牌效应等各种无形资源。媒体组织对这些有形无形资源的共享可以降低生产成本，提高经济效益，这是媒体之所以愿意利用先进的数字化技术进行新闻生产的主要原因。若认为媒介融合的驱动力在于数字化技术的迅猛发展，其实忽略了技术背后的经济力量，技术是手段，经济利益才是目的。

　　在数字化技术出现之前，不同媒体产品之间的转换成本较高，而数字化技术可以把媒介产品转换为数字化格式，使产品可以经由不同载体和渠道传播，实现同一资源多次重复、反复使用，产品向不同受众进行售卖，从而实现了范围经济。通过媒介融合追求范围经济可以降低媒体经营成本，增加媒体收益。在这种运营模式下，如何通过融合的手段达到降低成本、提高收益、增加范围经济程度的目的，是媒体最为关心的事。

　　全媒体是媒介融合的进一步发展，也意味着传播渠道、内容、接收终端等全方位的融合。对媒体来说，全媒体要求对整个业务流程进行再造。这意味着媒介融合逐渐从业务操作层面走向组织结构层面，传媒业务流程的再造要求媒介组织结构作出相应调整。

　　流程再造的提出者哈默和钱皮认为，“流程”是指完成一项任务、一件事或一项活动的全过程，这一全过程由一系列工作环节或步骤所组成，相互之间有先后顺序，有一定的指向。

　　在实行流程再造之后，媒介的组织结构会发生巨大变化，员工由以前狭窄的、以任务为导向的劳动变为多方面劳动，管理人员的角色也会发生转变，职能部门成为流程执行小组。

　　但是，组织结构的调整是否会影响媒体内部编辑部与经营部之间的平衡？商业文化是否可能压倒新闻文化？当编辑部和经营部联合起来进行全媒体运作时，可能出现新闻部向经营部妥协的情况，新闻报道的独立性、报道质量会因此受到影响。正如《波士顿环球》的专栏作家艾伦·古德曼所说，在现实的新闻界中，对媒介融合后的内容提供者而言，其产量是很有限的，虽然他们可以谈论任何事件，可以以很快的速度报出相关新闻内容，但是好的报道总是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媒介融合以后，工作人员并不会打任何额外的电话或者进行任何额外的采访以增加产量或进一步充实内容，提高质量。

　　媒介融合对媒体多元化的影响

　　按照欧洲理事会对媒体多元化的定义，媒体多元化应该解释为媒体供应的多样化，例如，存在众多的独立自主的媒体以及适应公众要求的多样化的媒体内容。媒介多元化可以从两个层面考察，一是市场上存在着众多的媒介机构，二是市场上存在着多种多样的意见和表达。媒介融合在这两个层面上都会对多元化造成影响。

　　首先，媒介融合要求记者同时为不同类型的媒体提供内容，这在一定程度上降低了言论的多元化。2002年开始，美国首次出现了“背包记者”，他们同时为报纸、电视、网络、广播等媒体提供内容，包括文字、图片、音频、视频等。国内的烟台日报报业集团为每位记者配备了笔记本电脑、照相机、摄像机、智能手机，记者可以同时为手机报、电子报、纸媒、网站和户外视屏提供内容。媒介融合环境下一位记者要精通各种传播工具，同时为多种媒体提供内容，这对记者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在有限的时间范围内为多种媒体服务，记者难免在报道中出现内容重复、观点雷同，尽管不同类别的媒体有各自的目标受众，但相同的内容在不同媒体上刊播，仍然会降低言论多样化。而当各种媒体单独进行报道时，则更有可能出现多样化的表达。

　　其次，媒介融合包括媒介组织机构之间的合并、所有权之间的融合，这对言论多元化是极大的威胁。所有权和多元化之间的关系较为复杂，分散的所有权有助于多元化，但可能降低媒体市场的效率。集中的所有权更为有效，但人们非常担心它对多样化表达的威胁。当媒介发生跨媒体、跨行业、跨地域的融合后，垄断势力会大大增强，通过激烈的市场竞争融合了多种媒体的媒介集团，可以有更多的资金用于节目创新，增加节目种类，这在一定程度上有利于多元化。然而，更应关注的是这种媒介集团由于掌握了传播工具而对多元化形成的威胁。

　　对媒介产业的规制政策也会因此变得极为复杂，一方面，规制政策应该适应媒介融合发展趋势的需要，建立更加有助于媒介融合向纵深方向发展的制度，这在目前意味着放宽传媒业进入壁垒，解除各行业之间不得相互进入的禁令，破除地方利益、部门利益对融合的阻碍，加快媒介融合步伐。

　　另一方面，与西方国家不同的是，我国的传媒市场原本就是一个高度垄断的行政指令型市场，而且传媒肩负着意识形态功能，这种情况下骤然放松对媒介产业的规制，会进一步加剧现有市场的垄断程度，而非促进竞争，这反而会对多元化形成损害。因而，媒介融合不仅会影响媒体多元化，也对媒介规制政策带来难题，放松规制的政策可能达不到刺激竞争、加强多元化的效果，反而可能进一步加剧市场垄断格局。

　　媒介融合对专业理念的影响

　　媒介融合也深深影响了新闻学专业教育。2005年，美国密苏里大学新闻学院建立了第一个媒体融合专业，因为“越来越多的报纸需要招聘到技能融合的记者编辑，能给报纸写个故事，再给网络写个不同的故事，还能为网络做一些音频、视频的节目。这个专业就是要培养能将各种媒体融合在一起的人才。要解决如何在文字、音频、视频之间动态发展的问题，让新闻业改变自身，更有效的运转并跟上时代。”目前，国内一些高校的新闻传播课程设置中，新媒体技术类课程已达到40%左右，并有进一步增加的趋势。

　　需要反思的是，媒介融合教育会对新闻专业理念和新闻专业教育产生哪些冲击？媒介融合强调对技术的掌握，加大技术类课程的教学比重，这些技术训练对学生未来的就业有积极作用。但是，新闻专业教育应以人文精神为导向还是以技术训练为主旨？仅仅教授学生如何使用各种先进的数字化设备，而不给学生以人文关怀的滋养，这会使新闻学教育迷失自己的方向。

　　新闻学与传播学、广告学的重要分野就在于新闻学洋溢着人文主义精神，要培养为社会公共利益服务的人才。新闻学教育应该扎根于人文学科，不能让技术居于主导地位，让技术牵着新闻走。这是我们面对媒介融合时应有的认识。

　　同时，数字化传播技术的普及加速了“全民记者”时代的到来，凭借相机、手机、电脑、摄像机等设备，公民记者对新闻业的专业性提出了挑战，传统的传播者与受传者之间的分界被打破，如果认为新闻记者只是会用各种数字化技术的人，那么在数字化技术越来越普及的时代，每个人都能成为记者，新闻业也不应该成为一个独立的专业。因此，过于强调技术在媒体行业的作用，可能会削弱新闻业的专业性和独立性。

　　媒介融合也会使媒体减少对新闻专业人才的需求，媒介融合是以降低成本、实现范围经济为驱动力的，是商业管理方法借助新传播技术手段在媒体领域的应用。因而，随着媒体融合程度的加深，对技术人才的需求会增加，为了不增加总成本，必然会减少新闻专业人才的需求。更何况融合意味着一名记者要完成原先多名记者的工作，这本身就会减少对新闻人才的需求。

　　总之，虽然媒介融合是传媒业发展的大趋势，但我们不能只站在行业角度研究媒介融合，仅关注融合对新闻业发展的推动作用，还应该全方位考察媒介融合对新闻业的影响，尤其是媒介融合对新闻专业理念、媒体多元化等问题的负面影响。

扩展阅读

• 媒介融合的报业反思 -《新媒体拯救报业?》 2012-03-20 09:25: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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