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闻联播》的＂变与未变＂ 专家学者：未触及实质
“丹淳”组合无疑是央视这段时间最热门的话题。自从9月25日郎永淳和欧阳夏丹首次搭档亮相《新闻联播》以来，关于这档有着特殊地位的节目究竟改变了多少的争论就没有停止过。事实上，它的每一次细微调整，都可能被公众做出各种解读和揣测，甚至主持人服饰、发型的变化也会放大为公共话题。
“丹淳”带来的改变
尽管早在8月初，郎永淳、欧阳夏丹将加盟《新闻联播》成为新“国脸”的消息就已传出，但究竟会在哪天完成“首秀”，央视一直没有给出确切讯息。
最早向媒体透露“换脸”消息的是中国人民大学舆论研究所所长、新闻学院副院长喻国明。受邀担任专家评委的喻国明，曾全程见证了7月底启动的央视新一轮主持人全台竞聘。给央视这次面向全台主持人竞争上岗或换岗机制带来些许不同的是，《新闻联播》也拿出两个新岗位参与竞聘，此举标志着《新闻联播》原有8名主持人的阵容将首次扩大到10人。
据喻国明介绍，《新闻联播》并没有与新闻频道其它栏目区分开来竞聘。每位参与竞聘的主持人都可以选报三个志愿，评委通过观看竞聘主持人在统一情境中的表现录像给出分数。为了做到公平公正，既有20位左右的专家评委，还有40多位群众评委，参与打分。
喻国明告诉记者，考试共有三道试题：第一道是播发一条新闻，分别要模拟在欢乐、灾难、战事情境下的不同表达;第二道题考应变能力，需要在假直播环境里，临场应变意外情况的发生，诸如画面消失、连线中断等问题;第三道题是考察口播叙事能力，即在通读素材后，要脱稿用口语生动、精确讲述新闻故事。
“录像有严格的时间限制，每个人大约8分钟。”喻国明清楚记得，共有18个人竞聘《新闻联播》的两个职位。“欧阳夏丹和郎永淳的表现更为突出一些，最终胜出在情理之中。”喻国明说。这也是继2006年康辉、李梓萌，2007年海霞、郭志坚先后加入《新闻联播》后的第三对70后新主播，而在2006年那次更新之前的17年里，《新闻联播》竟从未换过人。
“小清新”是观众对“丹淳”组合评价最多的词语。郎永淳是目前《新闻联播》主播团队中为数不多实名制玩微博的，而欧阳夏丹最大的特点是颇具亲和力的微笑。“他们是在‘告诉’而不是‘通知’我们。”有观众说。
与此同时，演播室背景和画面标志也有了微调，整个节目中荧屏左下角出现的《新闻联播》蓝色标志颇为抢眼，而新增加的“联播快讯”板块，通过画面和文字结合，增加了资讯量。在9月下旬的央视2012年节目资源推介会上，央视曾透露《新闻联播》播了23年的片头曲将会被新曲目替换，节目片头、演播室等主要包装形态将被改变，节目形态与语态上也有调整，一些新的报道形式会被引入。例如，将引入评论员制度，评论员今后可能会在节目中露脸。
“由于特定的功能性和仪式性，《新闻联播》的调整可能更多是在新闻语态和节目包装上，新闻内容还较难触及，但如此改变已属不易。”中国传媒大学电视系讲师徐帆博士表示。
一次未触及实质的“变脸”
《新闻联播》果真要改版而进入到“新一季”?对此，央视内部人士回应称，目前还只能说是微调，并不适宜冠以“改版”的称呼。“与2006年那次新人亮相相比，我并没有看出它有什么大的变化。”中国传媒大学新闻传播学院副院长雷跃捷说。
“新闻形式服务于新闻内容。《新闻联播》改革的方向，也应该在于内容。”北京外国语大学展江教授说。在他看来，中国媒体已经呈现多样化态势，但《新闻联播》并没怎么改变，他甚至认为，它会是中国媒体变革中排在最后的那一个。
“不能只是形式的变化，而应该是角色的升级换代。”喻国明认为，《新闻联播》并没有在“社会守望”与“意见表达”两大媒体功能方面起到积极作用。“边角的改动并没有切中实质，长此以往，传统大众媒体缺位、失语只会主动失去主渠道，自我边缘化。”在他看来，如今媒体的一些做法已经滞后于宣传方针的要求，需要重新审视自己的定位。
事实上，在央视举办的很多次研讨会上，学者专家不止一次提出过类似意见：要改变高高在上的姿态，更平民化;不少报道并没有遵循新闻的基本规律，新闻价值的判断有待再认识……“如果《新闻联播》真要改革，我宁愿相信它是公众持续批评与收视率而导致的动因。”展江说。
其实，《新闻联播》也并非总是“循规蹈矩”。在它成立之初的第9个年头就曾有过一次“惊人之举”——1986年1月29日，美国“挑战者号”航天飞机爆炸，当晚它就以头条新闻出现在《新闻联播》里。“这是《新闻联播》历史上第一次没有将中央领导人的活动或国内重大事件放在头条。”雷跃捷回忆说。然而就在众人认为《新闻联播》要开始真正按照新闻价值的大小排列新闻时，同样的情况后来再没出现过。
“《新闻联播》的重要性和象征性，决定了它在内容、形式和编排上的改进只能是微调和渐进式的。”中国传媒大学电视与新闻学院受众研究所所长刘燕南认为，《新闻联播》此次改版，无论从调整的规模还是层级上，都是15年来的第一次。“若想把观众的新鲜感转化成对栏目持续性的收视忠诚，并持续性地吸引更多的观众，新闻报道要做到‘四有’：有人、有事、有理、有情。”
“要跳出‘领导很忙、中国人民很幸福、国外很乱’的固有套路，就得按照新闻传播规律办事，多考虑新闻价值，而不仅仅是在包装形态上做调整，那只能算作‘变脸’而已。”展江给出自己的改版思路。
“《新闻联播》的受关注度和重要性要求它更要有功能担当。”喻国明不否认《新闻联播》固有的特殊属性，“但它归根结底是档新闻类节目，内容的选择至关重要。”
僵化的播报体
网上曾有个段子：开会没有不隆重的;闭幕没有不胜利的;讲话没有不重要的;鼓掌没有不热烈的;完成没有不圆满的……程式化的喜讯和成就盖过“新闻”本身。
在刘燕南看来，被视为上层动向风向标的《新闻联播》处于中国新闻传播金字塔“重中之重”的地位，“这使它能够最大限度地凝聚中国受众的注意力，但是某种程度上也限制了它的内容选择和手段创新，有时难免陷入高举高打、不接地气的尴尬中。”
由于被赋予权威性和仪式感，《新闻联播》早已超出了它作为新闻节目的规定性。而一旦被当作一种仪式，主持人的个人风格或态度，就会被要求减化到极致，他们要做的就是隐退自己，以一名传递者播音。“字正腔圆”、“庄严”、“严谨”的8字播音原则从齐越、夏青到欧阳夏丹、郎永淳，一直未有改变。
《新闻联播》著名主持人李瑞英称，生活中的她与工作时的她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她将之归结为：稿件内容决定了她的表情、语言以及姿态。已故播音员罗京曾因为台长一句“剪完头发，大家就不认识你了”，只得放弃理发。他曾如此描述自己与毕福剑的差异：“我走在街上，人家看到我会说‘那不是罗京吗’，可是没有人过来。要是看见毕福剑，肯定很多人跑上去喊‘老毕’。”
“距离源自民众对话语方式或强调的不认同。”文化批评家叶匡政认为，《新闻联播》有义务将字里行间的政治行话，转变为老百姓能轻松接受的大白话，“只有满足这个前提，才可能在公众的头脑中重构关于现实的图景。”
《新闻联播》的很多新闻稿，来源于新华社首发的通稿。由于新华社通稿不能改，在电视台本来应该用口语播出的新闻，却只能照着念文字稿，即便播音技巧再高，也无法做到口语播报的自然。据了解，《新闻联播》曾组织播音员练习“说新闻”。诸如通过在句末添加“啊”、“呢”、“啦”等语气词。不过，改变并未奏效。“新闻内容决定语言风格、主持人形象甚至演播室设置。总体已经风格化了的《新闻联播》，只改变语言风格显然徒劳无功。”清华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副院长陈昌凤说。事实上，目前央视新闻栏目中，只有《新闻联播》还保持着播报体的新闻播音风格。
“播音并不能片面理解为照稿念的传声筒。”中国传媒大学播音系教授张颂培育出了包括李瑞英在内的众多播音主持，他说：“同样一段话，语气感情的表达方式不同，内涵就会不同。这其中隐藏着播音员对文字内容的理解。”据了解，国外没有播音这个专业，这是中国特色。
杨伟光时代的央视曾经提出让《新闻联播》的播音员也下去采访，目的是建立起他们同观众的沟通，以期改变亲切度不够的现状。“它不过是一档节目而已，客观真实地告诉我们几个W(注)就够了。”一位网友认为太沉重的使命依然让主持人放不下架子。
出于应对的求变
1981年4月的全国电视新闻工作座谈会上，做出两项重大决定：各省、自治区、直辖市电视台都是中央电视台的集体记者，有责任有义务向中央电视台供稿;各省、自治区、直辖市电视台必须转播《新闻联播》节目。这使它在短时期内拥有了最庞大的记者队伍，也构建起观众群最大的新闻传播网络。
央视索福瑞媒体调查公司统计数据显示，在全国35个中心城市，《新闻联播》平均首播收视率为5.6%。尽管上世纪80年代这一数据一直稳定在50%以上，最高峰达到58%，然而5.6%的收视率意味着收看人员超过7000万，远远高于美国收视率最高的电视新闻节目拥有的1000万人的观众群。
“社会生活的多元化和信息传播的全球化，使得诸如微博等参与方式有了很大发展，受众已非被动、消极的信息接受者，他们比以往任何时候对新闻内容都有了更广泛、更深入、更大的参与度。”刘燕南认为，从传播学的角度来说，一成不变的节目形式必然会让不断追求新鲜感的观众产生乏味，进而失去对节目的忠诚度。“尽管央视《新闻联播》有种种传播上的优势，但如果在传播方式(包括节目形态和播报语态)上过于保守，不能与时俱进，同样会面临被淘汰的危险。”中国传媒大学博士生导师李晓华说。
自媒体时代，传统电视的确真切地意识到了挑战。“自媒体时代，电视新闻怎么办”赫然成为今年9月27日“全国电视新闻年会”两项议题之一，中央电视台台长、各省级卫视台长试图共同回答同一个问题——在复杂的舆论环境下怎样做好正面报道。
《新闻联播》内容的变革悄悄发生在刚刚过去的国庆假日里，电影《爱》和音乐剧中文版《妈妈咪呀!》等文化新闻一同“亮相”。“同样在国庆期间紧张工作的，还有电影《爱》剧组。”主播郎永淳话音刚落，新闻画面便切换到《爱》剧组的拍摄现场。尽管此前已有电影《集结号》登陆过《新闻联播》，但一部时尚爱情片也能“露面”，不少网友表示“很开心”。
相比于央视新闻频道的整体变革，《新闻联播》的变化一直滞后。不过其报道方式一直在变化着：纪实性、故事性，特写式的新闻明显增多;新闻去综合化，去概念化，少讲空话套话，多讲基层的真情故事和感人细节也逐渐得到重视。学界和一些观众甚至还提出，不妨效法其他新闻节目，用“说新闻”的方式做《新闻联播》。
政治“晴雨表”
“我们就像解读密码一样看新闻联播。”在不少西方驻华媒体记者眼里，《新闻联播》俨然成为中国政治的晴雨表。不仅它更换主播会引发舆论风波，就是主持人服饰出现变化也引发联想。
上世纪90年代的一天，《新闻联播》播音员张宏民一反常态，播音时没穿西服，而是穿着中山装。这一情景立即导致轩然大波，外国使馆纷纷派人打听其中缘由，在他们看来，衣着的改变预示着政治气候的变化。后来，央视辟谣说，由于当天值班的播音员因故请假，张宏民被临时拉来“救火”，没着正装的张宏民只好借来同事的中山装应急。若是在其它节目，可能都没人注意得到，而换成《新闻联播》竟招致一番猜测。
“在百姓心目中，它早已不是一档普通的新闻栏目，而是代表着国家的声音和形象。”李晓华说。一些学者还指出，人们从《新闻联播》最想获知的并不是新鲜的事实，而是一种涉及价值判断的对事实的态度。甚至在《新闻联播》出镜，也被看成是一种政治待遇。而浙商立下的22条规矩中，收看《新闻联播》赫然在列——什么新闻被联播用了?哪个新闻被重点处理?他们能从新闻排序中寻找国家政策动向。
“《新闻联播》在保持超稳定形式内容的情况下，还能保持高收视率，并且保持对政治生活的影响力，这些都是由中国国情决定的。”中国传媒大学雷跃捷教授说。
目前在电视传播界有一股泛娱乐化的潜流涌动。“生活已不易，何必再严肃”是很多年轻人的普遍心态。“工作生活之余寻求休闲放松很正常，但不可任由其泛滥，侵蚀一切新闻内容，尤其是严肃的时政类新闻，因为泛娱乐化的背后，往往隐含着去时政化和去理性的偏向。”刘燕南认为，改变刻板做法，增加亲和力和时代感，从内容和形式两方面贴近受众，增强新闻节目的吸引力，才是电视新闻应该追求的目标之一。“《新闻联播》作为我国电视新闻传播舞台上的主演，朝着这个方向的改进具有重要的标志意义。”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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