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扬:国家资本主义三个方面的一些断想

 

　　----中国社会科学院副院长李扬教授在马克思主义经济学发展与创新国际学术研讨会(全国第六届马克思主义经济学发展与创新论坛)的主题演讲

　　尊敬各位来宾，大家上午好!非常高兴参加这个会议。会场有很多老朋友，大家都说好长时间没见了，原因很简单，我们各有各的专业，专业交集很少，所以不在一块开会。但今天交在一起了，因为我做金融研究，做财政方面的研究，宏观经济方面的研究，我觉得这次危机使得我们到了一个时候需要进行政治经济学的思考，否则会有很多问题并不容易搞清楚。我这个年龄的人差不多都是政治经济学出身，像马列恩主要的经济学著作我们都读过。但现在情况发生了变化，我们还得重新进行研究，结合新的情况，在中国的情况下，在当今情况下发展马克思主义。

　　我今天选了一个题目是国家资本主义，这是最近几年被炒得非常热的一个题目。这个题目在国际经济学界提出国家资本主义指向也非常清楚，就是中国。这个问题非常之大，大到涉及利益，但从理论上说，它也涉及理论发展。因为它大，所以我今天讲不透彻，我只是借这个机会讲三个方面的一些断想，这也是集思广益的结果，想拿出来求教于大家，特别是政治经济学研究这个问题的。

　　我想讲三点。第一，这个概念的提出反映出国际竞争新格局的变化。为了做学问，就查了，这个概念非常早，在资产阶级学说中很早就有，在国际共运史就有，甚至在中国也有，大家说得不太一样，也都有当时的背景。现在重提这个概念，反映了当今国际形势的新变化。第二，这个事很大，别人磨刀霍霍指着中国，就需要做研究了。翻开文献一查，至少做到现在还没有一个统一的线索，我只好用这样一个词来概括，就是模糊的概念、混乱的事实，就是关于国家资本主义，甚至关于资本主义，现在不太容易说得清楚，莫衷一是。第三，目前大家特别在西方世界，用资本主义讨论中国崛起的事实，不是国家资本主义的表现，不是因为中国实行了国家资本主义，而是因为中国实行了社会主义市场经济。

　　我们首先看一下关于国家资本主义的讨论，有两个概念，一个是新闻引用量，没有深究提到这个词，还有搜索量，那就是深度研究这个问题。我们看到新闻引用量从2007年开始，大家知道危机是2007年3月开始，在深入讨论问题，也就是搜索量上来是在2010年末。我们可以看出这个事情，重提国家资本主义是一个新的事情。这是因为中国有了举世瞩目的表现，而且让一些人看了不舒服。另外讨论是骤然升温。

　　我们从2007年说起。关于这个争论是哈佛商学院教授Heskett说的，他在2008年的一篇文章中提出了“何谓国家资本主义的未来”的疑问。索罗斯也敏感抓住这一论题，不过他更强调是国际资本主义与国家资本主义之争。伊恩 布里默(Ian Bremmer)发表在美国《外交》杂志上的文章“国家资本主义时代的到来”，他说这不是不同政治意识形态之间的竞争，而是不同经济模式之间的竞争。如果把讨论的层面放在经济发展模式上，这是可讨论的。如果放在意识形态讨论，没有什么意思。Sehumann2011年在《时代周刊》上发表文章《国家资本主义与市场自由主义》。2012年1月21日，《经济学人》发表了题为“国家资本主义的崛起”的封面文章，并配发了一组特别报道，把以中国为代表的新兴经济体的崛起归因于采行了国家资本主义的经济模式，并明确把所谓国家资本主义看作对西方自由资本主义制度的最大威胁。在1月24日达沃斯论坛上专门开辟了一个论题，就是国家资本主义是自由资本主义的有效期待。

　　刚刚我们所列举的研究还在学理上，还可以心平气和讲事实、摆道理，在这样一个题目下还有别有用心者。他们说，中国是国家资本主义的代表，国家资本主义既无效率，也有悖于公平竞争原则，从长期视角来看是一种不可持续的经济模式。国家资本主义的主要目的不是为了制造财富，而是为了确保财富创造不会威胁到统治精英的政治势力。表现主要有四：一是国企控制的国计民生，控制着关键的经济资源。二是利用权力限制竞争，保护国有企业垄断地位，使得国企规模和盈利能力日益壮大。三是挑选部分私人企业进行扶持，并通过控制这些企业推动特定产业的发展。四是通过主权财富基金进行海外投资，以实现国家利益最大化。

　　我们看了这样一些讨论，必须放在大的背景下才能真正认识。如果我们注意到这次危机明确标示着新兴经济体和发达经济体实力此消彼涨，发达经济体始终不承认我市场经济地位，TPP被高度推出，就可以看出这样一个推展是新的竞争的内容。批评中国及其他新兴经济体通过国家资本主义获得不公平竞争优势，是发达经济体在优势被打破之后想的一个新招，这个又有一些体现，比如市场经济地位问题，比如说竞争中立问题。我们知道中国加入WTO按照一些说法，2016年可以自动获得市场经济的地位，但是现在种种迹象表明不可能。因为美国提出了市场经济地位的标准，欧洲也有标准，美国6项标准，欧洲5项标准。美国判定市场经济国家的标准中就有货币自由兑换。我做金融，经常和美国人交谈，他说你到那个时候都不能自由兑换，到那个时候我们也不会承认你是市场经济国家。欧洲标准更多，欧标在5项中，其中有公司有关成本价格投入，是依据市场信号做出的。这么大的一个命题，想让你不满足，你就根本不可能满足。涉及这么广的范围，这么长的生产链条。第二项是公司有一套根据国际会计标准独立审计的，一套美国的，一套欧洲的，他推欧洲标准，根据欧洲标准独立审计，并使用于任何目的的清晰的会计审计报告。第五项是汇率转换依据市场变动。想不让你通过，你就通不过。

　　市场经济地位这个事情还在延续之中，现在又出现一个新的概念叫“竞争中性”。竞争中性要追根溯源，它是反垄断的。现在要国际化、双边化、多变化，力图将这一传统上适用于国内的政策，发展成为国际经济合作的通行准则，借以约束中国等新兴经济体的发展。国内经济学界，包括整个经济学界讨论的时候不以为然，因为涉及的面太小，就几个小国，但是随着推进我们发现确实来者不善，因为大家都知道关于国际规则，我们总是觉得以美国为首西方发达经济体确立规则，我们希望改变它。最近一个倾向，美国主动提出要改变国际规则，而且他们的原则是目前国际经济、国际金融的规则，总体上有利于中国，因此要改变。向什么方向改变呢?TTP所体现的一系列规则，其中核心是竞争中性，要把竞争中性和其他规则相比，涉及到成本、价格、利息，都要有一套标准重新考量你。我们不说干涉国家内政，至少是来者不善，而且很难满足这个条件。关于国家资本主义的讨论其实反映了在当前国际金融危机深化情况下，国际竞争格局的新变化。

　　第二，我和大家探讨概念和事实问题。文件上看国家资本主义被大量定义，但定义莫衷一是。从讨论集中的领域来看，主要是说政府和市场关系。国家资本主义作为市场资本主义或者自由资本主义或者国际资本主义的对立面提出来的。它是国家与资本主义的一个结合，国家突出的是政府干预、管制或垄断，而资本主义鉴于其概念本身的复杂性和多样性，恐怕只能以私有制、市场经济之类来概括。中国在搞国家资本主义，也就是说中国政府非常深的全面卷入市场经济活动的时候，我们看一看在他们自认为比较纯粹的资本主义的发展历史上，这些事情发生过。结果翻开历史一查到处都是。

　　我们分三个阶段看。从资本主义初始阶段，初始阶段可以在相当程度上说，资本主义初始阶段是国家促成的，带有浓厚的国家资本主义的色彩。比如英国管制经济，东印度公司比哪个国企都厉害，更重要是有强权。德国各种各样产业保护。美国，贸易保护、政府公共工程、研发等等，比如房利美从一开始就是国企。再看看进出口领域，也都是政府极强的干预和保护。所以从历史上说，资本主义的发展就是在国家保护下展开的。我们觉得倡导自由贸易、减少政府干预，这是成为发达国家以后的事。当遇到中国强大的竞争之后，他们也不承认。李斯特在1983年有一句话，这是一个极寻常的巧妙手法，一个人在已攀上了高峰以后，就会把他逐步攀高时所使用的那个梯子一脚踢开，免得别人超越他。亚当斯密的世界主义学说的秘密就在这儿。李斯特的这个话一针见血。

　　在经过这个阶段之后，会称为国家规范的资本主义。二战之后，资本主义世界掀起一波国家资本主义浪潮，现在很多历史事实被揭示出，比如凯恩斯主义发明创造，相当程度上吸收了社会主义学说，相当程度上借鉴了苏联的实践。当然他说是资本主义，而且凯恩斯还说过，我这套推出之后，马克思主义可以不要了。我不是说主张国家干预就是马克思主义，是凯恩斯主义。我们在引用一些看法的时候，不要摸错了脑门。以上种种都是在Bremmer等人在本次大讨论中所攻击的政府干预市场的国家资本主义经济模式。

　　在80年代之后，在西方国家掀起了一股私有化浪潮。理论对应的就是新自由主义。但是在国际经济，你似乎看不清楚国家干预了。但国家资本主义的表现在国际领域中日益突出。我们举四个方面的例子。一个是贸易规则，贸易规则是不对称的，它在降低各种各样的关税壁垒，但降低的是发达经济体优势产业，新兴经济体优势产业关税是不降的，发达经济体有很高的地位。货币霸权更是这样，大家知道在凭借货币霸权可以发行储备国家的可以放水，美联储又要放水，让大家承受放水的负担，使得手中好容易积累起来的债权大幅度缩水，这个事情理所当然。拥有大量外汇储备的国家，像中国这样，开始考虑如何在这个不利的环境中使得自己手中的那点资产，能够免受缩水之害的时候，这个结果就是大量的主权债务基金的推出，以及主权债务基金转变方向，他说你是国家资本主义。你放水在前，我没有办法，我摆脱不了，我只好说不要债券，买你的股权行不行?不行，这是很强盗的逻辑。第三，产业政策，产业政策覆盖了从农业到航天科技几乎所有的类别。第四，军事霸权。本世纪以来仗是不断的，背后是什么?背后是国家资本主义，用军事强权施加自己的意志，来获取优势。

　　关于这个问题不要受它的蛊惑，我们应该看到在这个概念下，概念和实施本身有很多冲突的方面，我们需要在研究上进一步理清。

　　第三个看法是中国崛起是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胜利。

　　现在说国家资本主义，攻击国家资本主义，无非是看中国崛起心里不舒服，而且在这种情况下，还要把你的成就说成是资本主义。我们说中国崛起是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胜利。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可以有很多层面的刻画，要从五个方面来说。第一是目标，解放生产力，发展生产力，消除两极分化，最终实现共同富裕，这是国家资本主义不具备的目标。第二，它是公有制为主体，多种所有制共同发展的基本经济制度，两个毫不动摇，这在任何形势的资本主义制度中都没有。第三，市场在资源配置中发挥基础性作用。我们始终没有间断市场化改革。另外中国的研究不完全体现在企业之间，甚至体现在政府间竞争，政府间竞争达到血拼的程度，非常惨烈。第四，我们坚定不移维护国际经济秩序。我们要反对任何形式的保护主义，我们需要自由贸易，原来是发达经济体所主张的WTO层面原则的主要拥护者。最后，着眼于保持经济平稳较快增长的宏观调控体系。宏观调控产自西方，就是逆风向而动的。

　　一些西方经济学家并不否认，像有一些研究都认为中国是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胜利，不是资本主义的胜利。我们在确定这些基本事实的时候要注意到，中国在处理市场关系的时候，有些可以改善的方面。第一，中国改革是自上而下，是政府主导，所以推行市场经济体制的过程实际是政府发挥作用的过程。政府主导什么?发展市场经济。第二，从体制转型来看。第三，从历史发展阶段来看，在赶超阶段可能需要政府发挥更积极的作用，这不是中国独有的。

　　我们在认识到所有成就是社会主义市场经济这样一个体制所取得的时候，我们认识体制还存在缺陷的时候，当然下一步改革要深入。十六大报告提出2020年建成完善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目标。“十二五”规划对于这样一个方向和主要领域、主要关键环节做了部署。显然这些措施是进一步廓清政府与市场的边界，更好地进行市场经济的发展。

　　我们需要用我们的智慧促进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实践的发展，我们需要总结中国发展道路，我们需要为全球经济学发展做出贡献。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