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青年报图片总监贺延光：好照片，＂功夫在诗外＂(3)
但要做到这一点还是不容易的，我上午采访连战在北京大学的演讲，中午急急忙忙赶回报社，来不及吃饭，我跟司机说，15分钟咱们就走。司机还纳闷，3点的事咱们现在才12点多，着什么急。我说要排队，中外记者可能200多人。你不是搞摄影都可以想想，如果你的位置站偏的话，一个人拍个正面一个人拍个后脑勺，这样的照片是不失败的。所以我要赶早去，提前两个钟头在大会堂外，记者就排起队来了，我去的时候前面已经有两个外国记者了，他们一边吃着东西一边排队……安检完赶紧往会场跑，跑到现场我尽可能地站记者席四层的中间位置。从高往下拍，这完全是从照片的效果来考虑，尽可能地让画面干净，如果我站在第一排这么拍的话，即便拍摄的瞬间都一样，但效果是不一样的，想后面的门窗、工作人员、警卫人员，乱七八糟的场景，就会把这个主要对象扰乱，中心就不突出了。
这个新闻只要把两位领导人拍好就足以。当然还有些其他的技术问题，比如说闪光灯，我是多少年都不用闪光灯了，我原来听过一个美国的女摄影师讲课，她说她十五年不用闪光灯了，她认为新闻照片的真实性包括现场光线的真实性，能不用就尽量不用，我觉得她讲得很有道理，我也就很多年不使用闪光灯了。但是现场左右都是闪光灯，我不用的话这个曝光怎么控制，我就没法控制，想来想去我也很无奈又把闪光灯装上，我试拍了五十多张，不停考虑用多大的光线，全光拍，半光拍，八分之一、四分之一、十六分之一秒……怎么拍，闪光灯既能捕捉到影像，又没有闪光灯的痕迹，怎么拍最合适。这张照片基本上是按我事先想定的拍到的，手虽没握到，但两人都表达了这种意愿，对中国人来讲当然是一个大进步，原来是互相打仗，现在不管有多大的问题也可以是坐下来谈的。也许外国读者他也看不懂这个图片的寓意，但是我想全世界的华人都能看懂。
主持人：这种将握未握的感觉，给我们更多的就是像您说的一种图片的感染力。
《小平，您好！》
贺延光：《小平，您好！》，这个我当时也是在现场，我不是采访国庆的记者，我是陪着三千青年日本访华团在一个临时的观礼台上，群众游行开始的时候，北大学生方队突然打出了一个“小平，你好！”的条幅，我当时也是看到这个情景眼前一亮，赶紧举起照相机来拍了下来。事后我也想，为什么我看到《小平，您好！》眼前一亮，是因为没见过！原来我自己三天两头地参加游行，喊的口号最多的是毛主席万岁万万岁，中国人喊了几十年。现在“小平，你好！”突然对领导人直呼其名，当然眼前一亮，从万岁到你好，直呼其名，它表达了这个社会的变化，表达了人民的进步。 1984年正是改革开放经过几年的努力，普通的老百姓对改革开放的成果是看得见摸得到的，如果说走不走改革开放这个政策在上层争论的很激烈的话，到老百姓这儿就是非常简单，吃得怎么样，能不能吃饱，能不能吃好，能不能穿衣服等等，就是从这个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化，老百姓都得到了实惠，对经济建设的政策已经看到了成果，所以这种表达是一种完全的自发行为。我就是有幸把它拍下来了，把这种表达这种氛围真实地记录下来，而且我拍的场面稍微大一点，能看出是一个国庆游行是在天安门广场，所以见报以后能引起读者那么大的共鸣。为什么能引起共鸣，就是你准确地表达了人民群众的情绪，在那样一个时代背景下表达了一个情绪。
后来我想35周年到60周年，25年过去了，这张照片是我的所有照片里被采用次数最多的一张照片，不管什么媒体，只要谈起改革开放，只要叙述这个事，人们就会想起这张照片。后来我就想我当时也拍了很多飞机大炮、坦克、导弹，都是新式武器，这些照片几乎没有再用过，为什么呢，你看这60年，我们有更新的飞机，有更新的坦克，有更新的导弹，那个年代的新式在今天已经不新了。而唯独这种人的情绪的变化，它的时代性非常强，给人的印象也难以磨灭，所以一讲那个时代，讲中国的变化，这张照片是曝光率最高的。
主持人：您讲了以前很多的思想的变化，我觉得给我们最感官的一个事情就是从50年代，只有少数的城市人口才会去照相馆拍一张可能一辈子只有那么一张的全家福，到现在我们习惯说的“公民记者”，因为他有自己的相机，甚至拿一个带有拍照功能的手机就能拍照，您觉得这60年来对我们中国的新闻摄影界又有怎样的变化？
贺延光：我就从照相那个角度讲，过去中国人照一张相是一个很奢侈的事，别说过去，就十年前左右也是这样的。当时我们一个记者去拍摄重庆开县燃气爆炸事故，有张照片我看了非常震撼，就几个老百姓遇难以后家属要给他们送葬，送葬需要遗像照片，但是这几个人生前都没有照过相，他们都是最基层的普通农民。所以照相这个问题对很多中国人在早些年是一个奢侈品，有很多人别说一辈子没照过相，他们也一辈子没被别人照过相，这几个遇难者家属找不到他们生前的任何照片，最后到殡仪馆把遇难者的面容拍下来，做成了遗像，然后由亲属抱着这样的一个遗像，你想这张照片多震撼啊！从拍照片的这个角度来讲，中国今天和过去不能同日而语了，我倒觉得未必是我们摄影界把大家带动起来的，而是经济的发展把大家带动起来。因为大家有钱了，尤其城市人，家家有台照相机，一点都不奇怪。而且中国还有一个特别的现象，现在到哪儿游览，照相人特别多，而且拿高档相机的人特别多，中国人的这种摄影热，大家已经把摄影变成自己生活的一部分，我说首先是经济发展带来的这种变化。
但同时它也给我们职业摄影记者提出了一个问题，怎么能拍出好照片来，摄影越普及它就对职业摄影人员的要求应该越高。如果一个照相机在普通人手里是一个玩具的话，在摄影记者手里就应该是一个书写历史的工具，这个是份量不一样的。所以越懂摄影，摄影越普及，对职业记者要求越高。但是我们现在也有一点，经常给一些人造成错觉，认为拍照片的人多了，好照片也就一定多。所以对摄影记者的培养有的单位也有忽视，认为我从网上随便找张照片就可以了，培养摄影记者的投入还那么多。但是我的看法不一样，因为一个好的记者拍出来的东西和一个普通照片，它的传播力是不一样的，尤其那些优秀作品，感染力强的作品，它的受众面一定的大的。我们还讲汶川地震，汶川地震有成千上万个热点，两年过去了，让我们普通的受众去回忆一下，脑子里究竟还能储存下几张照片？不多。这说明什么呢？好照片优秀照片总是少数，所以它对摄影记者的要求不是你拿着照相机让你拍出别人能拍的作品，那你作为一名摄影记者的作用就没意义了，是让你去拍出和别人不一样的照片，更深刻更有感染力的照片，这对记者在业务上是一个高要求。摄影的普及，影像的普及，让我已经感触到三次危机，第一次就是电视的冲击，当时有人认为电视这么普及了谁还去看照片啊，但是后来我们看到电视里凡是放重大的新闻的时候它老把一些单幅的图片配进来，比如说奥运会，世界杯，虽然大家都看了现场直播，但是电视播报新闻的时候仍然把一些精彩的图片作为新闻给你放出来，为什么？因为这功能是不一样的，连续的电视画面和一张独幅照片影响是不一样的，它各有各的长处，我的看法是谁也不能代替谁。还拿胡连会来讲，电视是直播的，两个主席伸手相握这个瞬间我们在电视里头看到了，但不会有读者专门把这个瞬间定在脑子里，但是我们图片把这个瞬间定格放大了，就是“强迫”读者读你的瞬间，读你的细节，这样给读者的感受印象就不一般了，这就是图片的作用。所以越是普及，对摄影记者的专业要求应该越高。我们搞专业的人应该老得提醒自己，现在和以前不同了，以前就是摄影圈子的事，现在别人都懂了，对我们照片的检验也就严格了，不是说我拍一张照片，就可以孤芳自赏的，读者说好才是好。因为我们的作品和艺术产品还不一样，我们是新闻作品，那么读者能不能受到感染，能不能通过你的图片去了解一个真相，这是非常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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