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业体制与运行机制亟待改革（下）(4)
继续深化新闻改革的几点建议
第三个问题是继续深化新闻改革。新闻改革是上世纪80年代初提出来的，在真理标准问题讨论的大潮中，通过拨乱反正，搞清了一些理论是非、思想是非，大大解放了新闻从业人员的思想，提起了锐意创新的劲头。由于主客观的原因，新闻改革未能继续在各个新闻领域内深入展开。上世纪90年代，实际上停滞不前。我离休后，脱离了一段实践，只能提出一些粗略的设想或建议。我建议：
1.要使传播可靠、快捷、丰富的新闻信息成为报纸的第一要务。报纸要报道每日每时发生的新鲜信息，没有信息，报纸有什么看头？读者要问今天发生了什么？要有新闻，这是读者的第一要求。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报社就要建立各种新闻网络，丰富信息采集手段，包括时事的、科技的、文化的、市场的、法律的。我觉得，各报社都应该建有信息库或信息中心，随时可以提供新闻背景材料。读者知道了发生什么，自然还要问为什么会发生，这就需要对信息进行加工，即报纸要发表评论和新闻背景材料。中央电视台、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等新闻单位通过派出记者采访，聘请专家介绍，播发了一些新闻背景材料，读者是欢迎的。要是没有这些新闻背景，信息的质量就大打折扣了。对新闻信息的收集、整理、反馈要有个系统，同时还建立资料库。这点国外做得非常好。我到美国的国会图书馆访问，当时十二大才开，上海有个中央候补委员叫邢志康。图书馆的工作人员问我要什么资料，巴金要不要？我说，邢志康刚当了中央候补委员，有没有这个人的资料。他马上把照片和介绍找出来，我大为吃惊。
报社要加强新闻背景材料的采写、积累和编辑，这个搞好非常重要。我曾经给《文汇报》建议，要大胆改革，把新闻写短，把背景加上去。读者首先要了解什么事情发生了，接着就要了解为什么会发生。经过二次阅读，哦，原来是这样。现在一个长新闻放在那里，不是我们阅读的兴趣和习惯。建立信息员或通讯员制度，要长期坚持，有步骤地发展，形成网络，加强管理，特别是在社会新闻方面。
2.要加强报纸在信息基础上的评论和分析水平。我一直讲，办报有两大任务，用四个字就可以概括：“反映”，发生了什么；“评价”，你对这个反映怎么看，有什么得失利弊。读者对报纸的要求千变万化，最新消息和重要新闻要简单评价一下，做到这一点是好的，但是质量比较低。要找那些适合本报特点的、专业的、有权威性和公信力的作者来发表评论。老是找一些官员或所谓的名人，怎么行？还要举办各种满足读者需要的师资讲座、活动讲座、文化讲座和经济讲座，有计划、有组织地展开问题讨论，如污染问题、道路拥挤、房价持续上涨等问题。让报纸充满群众的议论，成为社会舆论的中心，引导舆论的杠杆，也为政府献计献策。
3.改进报纸的新闻写作。文风也是报风，我们的新闻要提倡求实求新，要包含新鲜信息，去掉概念化、公式化的东西。可以有人物，有事件，也有生动语言。我看过路透社一个稿子，写一个村子改革开放之后农民的变化，只用了1000字，观察的深度很了不得——就是胡锦涛讲的亲和力、感染力，用毛泽东的话说就是“真实、鲜明、生动”，真实指事实，鲜明指观念，生动指文风。附带说一句，我反对穆青提出的新闻散文化。新闻写作是不能散文化的，应该越鲜明越好，越简约越好，越生动越好，新闻的信息载量是有限的，不允许使用过多的文学技巧，过多的形容。
4.报纸的版面设置和编排。各报的版面有不同的设置和风格，不一定要雷同。我反对现在很多报纸版面的黑大粗（标题是黑体字，大字号，多用粗体），这是从外国报纸学来的。外国报纸第一版为了吸引读者的眼球，往往是一个大标题，一张大照片。他们出于两个需要：一是抓住最新的消息；二是造成轰动效应，抢眼球。我在芬兰看了个版面，议会讨论问题，头版有半个版的大漫画，教育部长把两个口袋翻出来，没有钱。这就是抢眼球。这个在西方国家盛行，我们未必要这样套。西方国家的生活节奏很快，报纸又多，版面也多，抢住一个眼球就好了。我们呢，除了某些青年读者以外，一般人不太喜欢。中国的报纸版面比较文雅、精巧、丰富。我建议编排的形式不要都是黑大粗，有的要精致一点。
5.加强副刊的建设。2006年，我接受《南方周末》采访时谈过《文汇报》的“笔会”。比较而言，“笔会”是全国报纸副刊中办得比较好的。尤其是1956年到1957年，“双百”方针的提出，使知识分子把各种想讲的话都讲出来了，比较好看。粉碎“四人帮”之后，知识分子压抑了十年的各种痛苦和思想再次迸发出来。因此这两个时期，“笔会”办得都比较出色。究其根本原因，恐怕与其性格的特殊性有关：它的知识分子味儿最浓，最能反映知识分子的心声。我一直认为副刊是中国报纸的特色，也是文化传统之一。国外的报纸没有副刊，只有专刊，比如家政、烹调等等，综合性的以文艺为主题的副刊是没有的。中国的报纸副刊是在特定的历史条件下形成的，当时的统治阶级掌握了舆论，因此副刊就成为知识分子发言的重要窗口，从1911年《申报?自由谈》开始就有这个传统——凡报纸必有副刊。主要的一种类型就是文艺性副刊，刊载一些杂文、散文和小品文等，它议论时弊，也有消遣文字。这类副刊是我国报刊的一个优良传统，今后仍然应该坚持下去。
6.培养新的读者群。20世纪末以来，全世界报纸都面临着新旧读者的交替，就是吐故纳新的问题。老的读者由于自然和历史的原因逐渐退出，大批青年读者成长起来。这个问题在西方有各种应对办法，比如有的搞免费报纸，来培养和争取青年读者；有的明确提出，以青年读者为主要对象。我们国家也有论调，读者要以青年人为主要对象。这个问题要研究，但不能简单化。
我认为，任何时候，报纸都是老读者和新读者共存共生的，没有哪个时代，报纸只面对老年或者青年。比如《青年报》，青年看了，肯定也看别的报纸。老年人只看老年报纸么？不可能。我们需要研究青年读者。与过去相比，中国新一代青年读者的教育程度比较高，有文化，他们在阅读上出现一些新趋势：第一，对新事物的敏感。由于改革开放，新事物层出不穷，广大读者有一个认识和熟悉新事物的过程，而青年由于对知识的渴求，对新事物也特别敏感。第二，由于信息的交流，我们对外关系的发展，造成了青年人中间一种对时尚的强烈追求风气。我这个“时尚”的概念不但指衣服等，概念是比较广的。这是一个进步的趋向，如果追求守旧，这个民族就没有朝气了。第三，比较善于思辨。不像过去我们的老读者那么容易灌输，现在不大容易灌输。他要问个为什么，也喜欢表达和抒发自己的见解。
这三个特征很重要，并不完全都是青年人阶段所发生的现象，而是时代发展、历史发展的趋势。这样来看青年读者，我们的思路就广了，我们的报纸要更多面向青年，必然会引起报纸格局的变化。有些报纸，读者为什么不欢迎，就是因为疏远了青年，没有与时俱进。现在，报纸实际上也存在如何争夺青年读者的问题，即使不讲争夺，也是争取更多青年读者的问题。如果不注意这个问题，报纸会脱离群众。所以，报纸必须要注意和吸引青年读者，要研究什么样的内容能够吸引青年读者，还要讲究适应青年人的包装方式。报纸上的文章很啰嗦，动不动就长篇大论，有些报纸上一个版一个版的文章，这么长，有人看吗？
现在有一种错误的判断，认为面对青年就要面对市场，越是商业化、市场化，就越容易接近青年。对这个问题，我认为不能绝对看。当然，它追求时尚，跟青年离不开。但青年不仅仅这样。上海有报纸专门针对白领的，介绍怎么吃、穿、玩，但不是广大青年都这样，都只要吃穿玩。我们面向青年不完全是搞市场化、商业化那一套，要注意这个问题。青年的生活节奏比较快，喜欢看那种简单的、快速的、轰动的东西。这种说法有一定的道理，但也不完全这样。比如，他从手机里看到国际消息，但是手机报不完全能满足他的需要，他还要找大报来看。有的青年，一件事情知道后，要看《环球时报》甚至《人民日报》。他要求很快得到信息，但不是很简单的这个耳朵进那个耳朵出。这有点像炒股票，他要看各种财经报纸来分析。我的意思是说，不要低估了青年，以为他们只要市场化、商业化的东西，只要简单和快速的东西。从这个意义上来讲，给老年人看的报纸也有青年人可取的地方。
7.改善报纸的经营管理。我国报纸开始是吃大锅饭，实行统收统支、供给制，没有什么经营，发行是公派的，也没有广告，这一时期持续了很长时间。真正的经营工作是上世纪80年代开始的。改革开放以后，建立了发行市场、广告市场，吸收国内外的广告，有了一批发行和广告的专业人员，迈出了重要的一步。我这里讲两个问题：
第一个，报纸要面向市场和报纸市场化是两个不同的范畴。报纸本身也是一个精神消费品，是由读者购买的，所以要推销，要宣传报纸，要了解订户对报纸的反映，要和订户建立长期的联系。这些都是市场运作。报纸的广告同样如此，也要有宣传报纸、扩大广告客户、为广告客户服务，这也需要市场化的运作。就是说，既然有发行市场、广告市场的存在，就要用市场化的方式参与了解市场，按照市场规律做好广告发行工作。
另一方面，报纸本身是不是市场化？我认为不是。报纸是一种特殊的商品，王中讲报纸有两重性——阶级性、商品性。现在看不完全这样。报纸毕竟是信息的载体、知识的载体、思想观点的载体，它是能够启发教育鼓动人的。和一般的易耗商品、耐用商品不一样，是精神商品。因此，这种商品的生产有区别于一般商品的规律，必须按照精神商品的生产规律对待。就是说，报纸不能发表有害人们思想健康，玷污祖国形象、人民形象的文字图片等。必须有一个规范，这是不听从市场规律指挥的，而是由办报人按照党和国家的政策、法律法令确定的。报纸的内容，编辑工作，采访工作都不能市场化。拿红包、卖版面、制造假新闻，报纸内容搞低级趣味等这些所谓的市场化做法都在排斥之列。
第二个，既然报纸要面向市场，就要按照市场规律运作，因此报社应该重视经营工作，要研究开拓市场，提倡相互竞争。在报社要实行严格的经济核算制，讲究成本核算，摈弃过去供给制、大锅饭、打工分一套，要研究发展适合报业的投资行业，应该办一些有利于国计民生，又按市场运作的产业。比如新闻纸采购销售，比如电脑技术工厂，比如社会性的发行机构等。既然是市场化，就要按市场规律来办。我曾经在东京访问过《朝日新闻》，他们的社长告诉我他们有五十几个产业和工业团体，比如说讲习所、球队等。所以我们也要通过报纸的经营工作扩大与社会的联系，扩大与市场的联系，扩大与人民的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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