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余永定：把脉2018中国经济和中美贸易

 　　中国社会科学院学部委员、研究员、博导中国金融四十人论坛(CF40)学术顾问中国世界经济学会前会长中国经济50人论坛成员。

　　一，2018中国经济数据是否真正回暖 还需进一步观察

　　二，土地购置费延期支付 导致房地产投资增速超预期

　　三，新经济是未来的希望 但短期内对经济增长的速度作用有限

　　四，目前重要的是汇率体制改革和发展供企业规避汇率风险的各种衍生产品

　　五，建议中国央行不要急于加息 继续保持中性的货币政策

　　六，汇率不值得保 要保外储

　　七，中国应该减少经济对外依存度 不惧中美贸易战

　　李策：您好!年初时您曾提到，2018年中国经济可能没想象的那么乐观。刚刚公布的1、2月经济数据却一反市场悲观预期，各项指标均超预期。您如何看待中国经济开年成绩单?

　　余永定：首先我觉得今年1、2月份的数据还是比较好的，在很大程度上是我们对今年经济增长的一些忧虑得到了缓解。但是我觉得我们现在还需要继续观察，还需要等待进一步的数据，因为中国长期以来是一个投资驱动国家，虽然现在消费起的作用已经越来越大了，但投资对经济增长的推动作用依然十分巨大。而房地产投资对中国的固定资产投资增长的直接和间接作用都非常大，因而房产投资增速值得格外关注。

　　中国如果投资增长速度出现明显下滑，GDP的增长速度一定是可以受到严重的影响。从去年，特别是去年第二、第三季度以来，我们可以看到投资增长速度有了明显的下降，就跟以往历年相比下降幅度是比较大的，所以我们比较担心，看看这个趋势会不会继续下去。

　　从今年来看，我们看到投资者增长速度有所上升，和去年下半年相比。但是我们中国投资增长是有一个规律的，近几年来中国投资增长有一个规律，每年都是前高后低。就是在每年第一季度它的增长速度都是有所上升的，然后再往下走，去年也是这样，所以我们还得等待，比如说在今年第三季度至少等到第二季度，我们看到投资有比较强劲的回升或者是稳定在一个比较令人放心的水平上，我们才能够感到放心，现在我们还很难说。根据我们现在所看到的数字，情况比较好，但是我们依然不能掉以轻心。

　　李策：在您看来，固定资产投资增速，真的回暖了吗?普通投资者来讲应该怎么理解这个问题?

　　余永定：我觉得确实是一个比较复杂的问题，我就希望大家都关注这些细节，如果没有细节的话，你也很难真正了解我们的实际情况。同时我想提醒大家一下，就是我们现在看到比较好的投资增长速度，它是名义增长速度，如果通货膨胀上升，如果PPI上升，那么名义的投资增长速度也会上升。但是我们在最后的统计之中，在考虑应该增长的时候，我们看到的是实际的增长速度，所以我们刨去通货膨胀，刨去PPI，我们可以看到即便出现了好转，但是它这个增长速度也不是很令人放心的。

　　李策：新经济是否已经成为中国经济新动能?

　　余永定：我觉得作为一个趋势来看，新经济在中国的经济增长之中确实起到越来越大的作用，但是我们也应该看到一个现实，就是新经济在中国GDP中的比重还依然很小，所以说如果我们不能创造非常良好的条件，使得这种新经济产业的发展持续下去，使新经济在GDP中的比重进一步扩大，我们还是比较难以依赖新经济发展的增长来推动GDP的增长。所以说一方面我们非常高兴，我们看到了未来的希望，但是在短期内，我不认为我们的新经济可以对我们现在的经济增长速度能够起到非常大的作用。

　　李策：对于今年的人民币汇率走势，您怎么看?

　　余永定：我觉得汇率问题是一个非常复杂的问题，我从来都拒绝预测汇率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走势，特别是在短期，反正我相信从短期来讲，人民币有升值的可能性，也有贬值的可能性。从现在的情况来看，应该幅度不会特别大。从比较长远的角度来看，我对人民币还是非常有信心的。

　　李策：对于固定汇率制度、资本自由流动和独立的货币政策的“不可能三角”，您认为中国目前处在哪一个组合中，未来应该向何种组合发展?

　　余永定：我们对资本的管制现在还是比较有效的，所以我们还是有相当大的货币政策的独立性。所以在过去这20多年以来，我觉得中国在处理这个问题上还是比较成功的，在这里头一个非常重要的政策就是所谓对冲政策，由于使用了对冲政策，那么就强化了什么?强化了我们货币政策的独立性，如果没有对冲政策，我们的货币政策的独立性确确实实就难以维持。另外，我们也应该看到，尽管我们在过去是比较成功的，但是我们也面临一些问题，比如我们是否存在流动性过剩的问题，资产泡沫是否和我们货币政策过松有关等等，这都是可以进一步讨论的问题。但从总体来看，我们还是比较成功的，总体来讲，我们是克服了蒙代尔所谓“不可能三角”，对中国货币政策的限制，应该说央行在这方面做的还是不错的，至于以后，它遗留下的一些问题，我们还需要等待，还需要看待，还需要进一步处理。

　　李策：您曾提到，汇率最不值得保，外储值得保，请您谈谈这个论断背后的逻辑?

　　余永定：我觉得现在央行所采取的政策是完全正确的，对资本跨境流动是加强管理，同时对人民币在外汇市场上也基本停止了常态干预，我觉得这是非常好的组合，只要坚持下去，我们就能过渡到一个比较完善的资本流动管理体制和汇率体制。我相信在不久的将来，中国是可以实现汇率自由浮动的这样一种汇率体制的改革，所谓自由浮动并不是完全不干预，只不过是把干预减小到最低限度，在一般情况下我不去干预，让市场来决定汇率，而不是由央行来决定汇率，我觉得这一点对中国的改革是非常重要的。

　　李策：在较强的资本管制下，居民投资出海难度加大。对于投资者您有什么建议?

　　余永定：我觉得中国现在的问题是什么?首先是要加强我们的一系列的体制改革，刚才我谈到了，就是汇率体制的改革，汇率体制改革的基本方向就是尽量减少央行在外汇市场常态化的干预，让外汇的供求关系来决定汇率，这只是其中的一个改革，这一个改革还是不够的，我们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改革就是我们要完善我们一系列体制性的改革。

　　如果比如说私人企业家对自己财产的安全性没有信心，一有机会，他可能就会把资本移到外国去了，这就是一个很大的问题。或者说我们这个企业由于市场各种各样的扭曲，当出现某种形势的时候，它就盲目的把资金引进来，造成人民币的升值压力。这些都是我们需要通过，就是不仅要通过汇率政策和宏观经济政策来解决，而且要通过体制改革来解决。所以说体制改革是非常重要的。

　　李策：特朗普政府最近宣布的对钢铁和铝进口施加高关税。您认为这一政策将如何影响美国经济?如何影响中国出口以及汇率变动?

　　余永定：还难以判断，为什么呢?因为在过去我们已经经历过很多次危机，美国历届政府时不时就会发出某种威胁，特别是在中国加入WTO以前，美国动不动就要取消中国的最惠国待遇，所以每次大家都觉得这个危机就来了，但是到最后关头，通过双方的努力都化解了。

　　所以我们现在还很难判断，我觉得对于中国来讲，一方面相信我们可以解决这个问题，因为像我们国家领导人讲的，我们要建立世界命运共同体，我们的利益是相互一致的，虽然有矛盾，但是总体上是一致的，我好你也能好，你好我也能好，只不过是谁好的多一点，谁好的少一点的问题，那么我们是可以谈判的。从中国这个角度来讲，我觉得我们也是有些事情可以做的，我们应该把更多的力量集中在国内市场的建设，因为和其它国家相比，中国对外贸易的比重是非常高的，我们可以做适当的调整，这种调整本身有利于中国长期的可持续发展，同时也有利于缓解中美之间的贸易纠纷。

　　李策：央行今年是否会加息?

　　余永定：我觉得从过去一年多以来，中国的货币政策是中性偏紧的，在货币市场上也看到一些利息在上升。存贷款基准利率，我觉得从总体上来讲会趋紧，就是略紧，但是也要看我们中国实际的经济发展状况，就像我刚才所说的，我对中国投资的增长速度很忧虑，对中国GDP增长趋势，它的动力是否充分也有所忧虑。那么在这种情况下，我觉得央行最好还是继续采取中性的政策，不要急于加息。根据我国内的经济状况，认为我不需要加，我就可以不加。所以我认为中性的货币政策还是一个比较稳妥的政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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